本帖最后由 1079301653 于 2022-2-10 10:58 编辑
“造物无言却有情,每于寒尽觉春生”,站在季节新旧交替的节点,我等待一场盛大的布施。像佛光照亮众生,像晨曦燃遍大地,像雪山融水再次奏响“叮叮咚咚”的流韵。 屏声静气,我似乎听得见那些沉睡很久的生命,它们带着还未完全褪尽的肃杀,缓缓地舒展腰肢,窸窸窣窣地醒来了。这声息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形成一股不可遏止的力量,盖住了前一个季节最后的那一片残云。 仿佛宇宙的万能之手,春在这一刻被擦亮。自然界所有醒来的生命无不侵染了灵动活泼的气息,欣欣然沐浴在一日亮似一日的春晖里。它们等待着,等待着生命新一轮的破土发芽、展叶生枝。
时间,如天上的云,纯粹且梦幻。我年复一年地坐在春光里,看着光阴匆匆远去,想要挽留却无能为力,一如走失的风景,风干的故事。我徒然地寻一支长篙,沿时光的河流逆流而上,试图打捞那些散落在旧时春光里的点点滴滴。
这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就像放映磨损严重的老旧的黑白影片,可以看到眼前荧幕上电光火石的撞击,但就是分辨不清其中的影像画面;或者突然荧幕一片黑暗,悄无声息。记忆在这一刻失去方向,怅惘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好在那些真正感动过人心的从来没有走远,它们一直鲜活在记忆的浮雕里,融进了流淌的血液里。只要愿意,可以随时唤醒心里那片最柔软的地带。
那年,我五岁?还是六岁?只记得田里的麦苗绿起来,天上的燕子多起来,我的瞪着一双绿油油大眼睛的蜻蜓风筝飞起来。它试图追逐飞鸟,但是它喝醉了酒,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没飞多远,一个踉跄俯冲下来,一下子就摔个稀巴烂。
母亲没有责备我。母亲用竹条作骨架,用做裁缝剩下的花花绿绿的布片作羽翼,一只活灵活现的游鱼风筝就做好了。母亲和我一起来到野外,她教我一手轻执线轴,一手一边抖动一边徐徐放线,顺着风,让游鱼风筝稳稳当当升上了天空。那是一条真正的鱼,遨游在蔚蓝色的海洋里。它尾部舒展,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通体璀璨,鼓荡着无限的激情与活力……
游鱼忽然消失。白头翁紫色的花、蒲公英黄色的小花,在杂草丛中、在通往墓地的路旁,静静地开放。前面不远就是父母的坟茔,黄土隆起,墙砖垒砌,却是阴阳两界的分界线。一边是沉寂千年,我们无从知晓的另一个世界;一边是四季轮回、热闹喧阗的烟火世界。添土焚香、供奉叩拜、默念哀思,从前那些浸润在春光里的日子如滚动的画面在袅袅香火中逐渐凸显出来。
阳光耀眼,如金丝泻地,一条崎岖的羊肠小路蜿蜒着飘向远方。路两边起伏绵延的田地里盛开着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它们色彩灼灼、迎风摇曳、一望无际,让天地都呈现着一种莫名的堂皇和感动。母亲就在这片油菜花的花海里陪我一程又一程,她细心的叮咛和嘱咐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直至我快走下山岭,走上通往学校的大路时,母亲还是遥望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母亲那被油菜花簇拥的脸庞明亮而温暖,那一刻,一种无声的潮湿突然朦胧我回眸的双眼。
原以为这样的陪伴可以来日方长,原以为这样的感动可以永无休止。可是,偏偏“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一种无从言说的痛从地下升起,无声地袭上我的心扉。
其时,田野的杏花、连翘开得正艳,而远远近近那一座座低低的坟茔却似挽起了生命的生死两端。“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生的路上千军万马,浩浩荡荡。试问,这世上的芸芸众生,不管是帝王将相、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哪一个不喝了孟婆汤,在奈何桥上过把瘾?这世上的生命哪一个又不是向死而生?
忽然忆起每年清明前夕,总能与母亲梦中相见。大抵,这是逝者与生者之间建立的一种隐秘的联系吧。母亲面容如昨,笑意盈盈。原来,母亲并没有走远,母爱的阳光穿越时空,依旧烛照我尘世的幽微。
生活起起落落,岁月来来往往。我们步履匆匆、奔波劳碌。我们来不及挥挥手送别昨天,又被时间的洪流裹挟着步入今天。那些逝去的一个个昨天被埋进土里,等待着,在这个春光里,以更深刻的形式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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