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军刀的归宿

                 一把军刀的归宿
           
       像，真像。
       当年轻俊朗满面笑容的松岛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钱耕耘在心里不由暗暗惊叹道。
        昨天，年届花甲的钱耕耘接到有关部门通知，说有位日本政要将前来拜访，这位政要是他一个故交的后人。故交？还是日本故交？他怎么也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人。在他的记忆里，日本人总是和血腥杀戮、惨绝人寰捆绑在一起，日本人之于他，只有深仇大恨，何来故交之说？
      然而，在松岛进入他视野的那一刻，却陡然想起一个人来，日军红部司令长官松岛太郎。他们长得实在太像了，无论个头、容貌和举止，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随行的一众人等，都在小院里候着。只有松岛和漂亮的女翻译随钱耕耘走进屋内。
       让座，倒茶。松岛却没急于落座，他神情庄重地说，家父生前常提到您，说您是他最敬佩的中国人之一，他临终嘱咐我，如果有机会到中国来，一定要代他看看豫西的古洛镇，这里是他终生难忘的地方，也一定要来拜访您老人家，好当面感谢您当年的不杀之恩。今天，我终于得偿所愿，请接受我最真挚的敬意和最衷心的感谢。
       还没等漂亮的女翻译把他的话完全翻译过来，松岛朝钱耕耘深深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望一眼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和佝偻着身躯的年迈老人，松岛脸上一丝失望的神情稍纵即逝。这一切，和父亲口中智勇兼备、临危不惧、侠骨柔肠的铁血男儿怎么也联系不起来。
       我听父亲说过您的故事，不足一个月时间，您的共产党武工队，用麻绳勒杀了十八个宪兵；您身绑八颗手榴弹，独自一人勇闯戒备森严的红部和父亲谈判；您带着区区五十多人的武工队，竟敢夜袭红部，且大获全胜。松岛疑惑地问，不知这一切您是怎么做到的？说罢，向钱耕耘投来问询的目光。
       "喳喳……"，喜鹊欢快的叫声传来，钱耕耘抬头看一眼当院槐树顶端枯树枝搭建的喜鹊窝，一只喜鹊正嘴叼蚂蚂蚱之类的东西站在窝的边沿儿上呼唤，雀窝内传出稚嫩的"吱吱"应答声。他悠悠地说，如果喜雀窝里突然闯进一条蛇来，你猜上边的那只喜鹊会怎么做？
       松岛作沉思状，然后说，谢谢您，我明白了。惟愿中日友好世代相传，我也一定会为此去努力做的。
       沉默。只有喝茶的"吸溜"声。
       好茶，真香。松岛打破沉默，有个问题我一直百思不解，家父也始终没弄不明白，您当初为何要放过家父？
       钱耕耘好似陷入回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看着丝丝缕缕的的烟雾慢慢飘散，才说：当我冲进卧室时，你父亲身旁立着个赤肚子小孩儿，他惊恐地看着我，大张着嘴，却哭不出声，尿不住地顺着光腿往下流……说着，泪水涌出眼眶，被褶皱阻挡，接着，溢了出来，四散流淌，湿了整个柿树皮般的面庞。
        松岛"噗通"一声跪下，涕泪泗流，颤声道：那个小孩就是我。
       钱耕耘长叹口气，是呀，整整二十八年了，你早已长成大人了。
      一个年轻姑娘匆匆进来，俯在松岛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即匆匆离去。
       松岛掏出手帕拭去泪水，站起身又深鞠一躬，说，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处理，改天再来看望您老人家。迟疑片刻，又踌躇道：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当年你放过了家父和我，却带走了他的那把军刀。我想请您把它还给我，它是家父毕生的遗憾，我也想带回去做个纪念。
       跟我来，钱耕耘边说边右手按着膝盖站起身来。
       院子西墙根儿处，垛着一堆劈好的木柴，足足可装两马车。钱耕耘弯腰从柴堆里拿出一把豁牙露齿、锈迹斑斑的刀，刀柄上包裹着厚厚的黑篮色粗布。
      松岛一愣，脸上写满了痛惜和遗憾。
       钱耕耘扬扬手里的刀说，现在，俺们叫它"柴刀"。你还想要吗？
       松岛一脸羞惭，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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