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口

                                    封口   

                          亢留柱

        河洛镇西关大槐树下，有个贺家老铺，是专门制作寿材的，据说清朝康熙年间就已经有了。老板叫贺振良，二十岁出头年纪，尚未成婚。人虽然年轻，但手艺精道，说是比他爹他爷的手艺一点不差。
        一般寿材前档刻有福、寿二字。这其中又有讲究，当视寿主性别而定，即男用"寿"字，女用"福"字，不可混淆。寿材做好，漆上三遍，最后一道工序是在前档上刻字。福字最后一笔是田字封口，寿（繁体）字最后一笔是口字封口。贺家老铺传下一条规矩：人在口不封。洛河两岸风俗，日子过得去的人家，在老人花甲之年，为给老人"攒寿"，都要为老人订做一口寿材，让寿材陪老人一起长寿。所以，只要寿主尚有一口气在，就万万不可将口封上。贺振良的爹对他说过：要给活着的人留口气在。咱不能缺德，把活人给憋死。
        贺振良是去年开春的时候，接过贺家老铺的。
        居家过日子，谁都有钱不凑手的时候，又在本乡熟土做生意，三里五村的人就难免有赊欠，有了赊欠，就少不了要讨账。按说，讨账是正常不过的事，但贺振良的爹前年腊八出去讨账，却再也没有回来，三天后，是在南山找到的，他挂在一棵大柿树的树叉上。
        事后，贺振良把四邻八乡的风言风语放在心里慢慢铺平、捋顺、再串起来，才大概明白了事情原委。
       他爹过了洛河去南山一姓赵的人家讨账，五年的老账，年年讨，年年无果。那天晌午，姓赵的男主人赶集回来，正好将他爹和半老徐娘的老婆堵在屋里。账没讨到，反遭一顿暴揍， 他爹羞愤之下就上了吊。不是啥光鲜事，贺振良只好装做不知。但他接下铺子后，就立马新立一规矩，用木牌写了，挂在门外大槐树上：小本经营，概不赊欠。
       贺振良家境不差，多有盈余。人有手艺在身，长得高大英俊，明挑挑人前一站，便惹得不少女孩子家芳心颤悠。私下打听，原来是做寿材的，还是南山上吊死的那老不正经的儿子。于是，颤颤悠悠的芳心便重归寂寥，且生出一缕鄙夷。那些媒公媒婆们偶有好心者提亲，女方父母一句：咱净鞋不踩臭狗屎，就把人给打发了。
       贺家老铺因概不赊欠，生意自然稀落不少。靠着材质优良、做工精细和固有的口碑，生意倒也勉强撑得下去。
       浸泡在洛河水里的日子，流过春秋，淌过冬夏。一晃，八年过去了。
       一个夏日午后，贺振良正为一白茬寿材上头遍漆。漆味呛得他直打喷嚏，正准备戴上自制的蓝布口罩的时候，刺鼻的气味陡然淡了下去，原来是被一种说不出的芳香所覆盖。正疑惑间，门口一暗，一个身材苗条、长相标致的女子已站在他的面前，一袭白裙让他突然想起戏文里的白蛇精。
       俺是河对岸横梁镇的王家，想在你这赊副寿材，行吗？女子说。声音如黄鹂出谷，似清泉涓涓。听得贺振良一阵恍惚，好半天，才抬手向门外大槐树指指，本想说小本经营，概不赊欠。但喉结蠕动了几下，咽下口吐沫，话也被咽了回去。
       横梁镇王家，远近闻名，城里有钱庄，镇上有生意。掌柜的年近古稀，命硬，剋死了三房老婆。听说去年又刚讨了一房，才十九岁。
       白衣女子说，俺掌柜的得了急病，早上刚没的，钱都放在城里的钱庄，等料理了后事，如数奉上，加上利息。
      女子说的城里，是寿安城，距此近百十里地。
       贺振良迟疑片刻，朝白衣女子招手，起身朝后院走去，指着草棚下一排八副黑漆漆的寿材说，你挑一副吧！白衣女子惊惧得不敢直视，说，随便，都中。
      贺振良挑出一副寿材，刻刀左右游走，木屑纷纷飘落，不一会儿，寿字左下方的口字就封了口，扑上金粉，仔细打磨，如是再三，竟看不出是新补上的。
      贺振良亲自将寿材送到王家。临别，那白衣女子说，过了头七，你来取钱，俺将利息一并奉上。言罢，一双明眸里漾出一片水雾，将贺振良的心严严实实地笼罩起来。
       回到铺子里，贺振良却没了心思做活儿。沏一缸浓茶，呆坐在门口，眼前净是白衣女子的曼妙身影。茶水凉了，也忘记抿上一口。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眯瞪片刻，那白衣女子像白蛇精一样又飘忽入梦。
      贺振良陷入魔怔了。
      掐着指头算日子，约定的日期到了。贺振良耐心等到天过午的时候，换上一套新衣裳出了门。刚坐船过了洛河，天空飘落起小雨。
        跨进王家高门大院的时候，雨突然大了起来，万千条雨线摔打在墙脊屋顶上，溅起满世界的"砰砰"声。白衣女子急忙把贺振良让进屋里，落座桌旁。她边沏茶边说，你是好人，为俺破了规矩，不知咋报答你呢？贺振良眼不够使唤地看着女子，痴痴的，竟忘了接过女子奉上的茶。
        白衣女子"卟哧"一笑，脚下一滑，竟倒入贺振良怀中，茶杯被撂出老远，"啪"地一声，碎了。
        贺振良一把将女子抱住，低头看时，两张脸又恰好碰在一起，一股迷人的芳香，陶醉了他那颗年轻的心。女子娇羞地闭上一双美目，轻轻叹了口气。
        倏地，吊在大柿树上的爹，晃晃悠悠地朝贺振良荡过来，一下子撞到他的心上，"咚"的一声，疼。
        贺振良一把将白衣女子从怀里推开，女子如没了骨头似的一下子滑落到地上，嘤嘤哭了起来。贺振良失魂落魄地起身夺门而逃，瞬间，被暴雨淹没。
        第三天，人们在洛河下游十多里的河滩上发现一具男尸，认得的人说，是河洛镇贺家老铺的贺振良。
        据贺家老铺对面的吴三说，贺振良入殓那天，后院齐刷刷的八副寿材，前档上"福"和"寿"字的最后一笔，全都是封了口的。         
        又三天后，一座新坟前。白衣女子摆放好香箔祭品，缓缓席地而坐，对着坟头说：你爹和我娘是清白的，都是我继父坏了良心给害的。我也是被他卖进王家的，他害了咱所有人……说罢，嚎啕大哭。惊飞旁边树上一群老鸹，"呱呱"叫着从坟头上空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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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反转之意虽好，可结局稍显突兀，转给主编审阅

转得太急。前面铺垫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