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保真的诗

      张保真的诗
        张保真

   ◎不

不加油、不加盐、不加酱
不加大茴桂皮胡椒粉
也不加葱花
香菜辣子，姜丝和蒜蓉

不旺火爆爆，不文火炖炖
不上笼清蒸甚或开水焯焯，也罢

居然也不用刀改改
切出一小块一小块，码上
精致银亮的盘子
雪纺台布铺在餐桌，勃艮第杯倒上红酒

也不很绅士很淑女
很优雅

树枝上，一只鸟吞着
刚刚捉到的一只蛾子
树底下，一个农民工啃着
刚刚菜市场买来的一个馒头、一根黄瓜


     ◎老王

不浇水不翻地
种丝瓜种南瓜种葫芦
腿脚不方便
屋后及院外就算了

丢短袖丢长裤丢羽绒服
也丢不喜欢的新衣
岁数大了
再没有必要不舍得
穿不着的都将是垃圾

也不是所有的垃圾都能丢弃
被他用布包成一个团一个团
放在衣柜里怕贼摸去
揣在身上睡觉硌得慌
每年春节打工回来的一群儿女都要给
不给不孝顺
那些钱，就不能丢弃
        

    ◎父亲

父亲还是喜欢晃悠
秋风中孤零零
在他的住处，一边走动一边抬头
长颈鹿般远远眺望
犹如神仙，注视着世人的生话

联系也还是有的
虽然“抱抱孙子”、“吃个家宴”的邀约不能
但和亲人，一边抱着一只枕头
就像一方一个手机
还是能够把思念表达，事项交待
“漏雨，清明望修缮房屋……”

真的太像阴阳两隔了
包括每年春节儿女们打工回来
放鞭炮，孝敬钱
也像上坟、焚烧黄裱纸、冥币
——一套仪式

  
    ◎两个烟鬼加赌鬼

这是胖子对瘦子玩的游戏
你喝一碗自来水我输掉一根烟
这是瘦子对胖子玩的游戏
你喝两碗自来水我输掉一根烟
嘴里叨着一根烟，口袋里揣着九根烟
吐着烟圈
拍着鼓涨的肚皮
这是同村不同姓的两位兄弟
在异乡的出租屋
听着窗子外滴滴嗒嗒雨打芭蕉的声音
无法出去寻找工作
又被思亲、思乡堵的喘不过气
饭点时分
俩人摸出身上仅有的
两块钱，买来一包最劣质的香烟
商量之后
做的一个游戏
这游戏，让黑心商躺着中了一枪——
兑水太多，这啤酒


   ◎画

“用色诱惑你眼睛
用香俘获你鼻子
烧鸡、烤鸭、东坡肉……”

男多女少，村里的光棍汉
羊倌、粪倌们
抱团形成“三爱帮”
爱买画，爱扎堆酗酒，爱撩妹
一瓶白干一头蒜
本就收入不高，更捉襟见肘
衣衫破烂，不管体不体面
便敢乘醉集体上路
瞪圆了眼珠子
当面看，背后——
一边手舞足蹈
一边大发牢骚

“却从不开张
这饭店”


    ◎这儿有块稻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他们实际做的更好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们最后真的都没背叛誓言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他们面前的盘子一样大
——他们的酒都在一个水平线

在亚热带滨海的这一片泽国
草塘般的菱角秧中间有一小块稻田
我来到的时候即将收获
你看他们黄灿灿的站立一起
不排座次不设头把交椅二把交椅
卑微谦虚地站在同伴面前
没有谁的头颅高高昂起
——一群真正的好兄弟
               

    ◎第N幕

巷道门店，老板切面片、翻转油条
一背影桌子边扒拉着热气腾腾的碗
电动车摩托车时有闪过
闪过的还有两大筐青菜和一根扁担
肥大皱巴的衣衫、枯朽发灰的一具稻草人
大斗篷半遮住他黝黑的脸
站牌下公交车裹带着落叶驶到
那辆自行车那身红也及时出现
幽静的林荫道，有人慢跑，有人倒走
有人打拳练剑，也有
小学生背着书包边走边吃着早点
朝阳拉开黑夜的幕布
这一出戏的这一幕，开始了
这一幕，有老面孔不见，也有新面孔出现
故事讲完的人不可能再留在舞台
剧情发展也不可能不启用新人
这一幕，有人变换了身份
昨天风雪路上赶考的寒门书生
今就成了坐在大堂上的官老爷
更多人还是以前的老标签
比如我，出演的依然还是农民工
若要问眼下这一幕戏我唱到了哪儿
答曰正走在上班的路上


    ◎羽山村看戏

丝竹琴弦奏响
上帝尖叫、吹口哨
启动
挂档

起因把我们带入故事
发展充满期待
看戏如看人生
一幕幕
一年年

坐在车上，乘客
如何制动
眼睁睁，看情节窗外滑过
把你——一个演员
带过高潮
送向结局

散场，犹如参加完葬礼
看客边回边为我
下着定论


   ◎人喊郁氏金香

我看了几眼
我又看几眼
我情不自禁闭目，睁开时，迫不及待
还是要
再看几眼

我要狠狠地看
把你看进我的眼睛
然后关了房门，闭了窗户
带到梦中
拜天地，入洞房，做新娘
不愿意都不行

金华燕尾洲公园
七百余米如龙横卧的彩虹桥下
想起初次相见
我疑为仙
一遍遍仰面问天：竟能造出这等容颜
又一遍遍低头问你：我也见过莲
牡丹、玫瑰、彼岸之魂
为什么只有你给我
悸颤！单薄的小女子
有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字，人喊郁氏金香


   ◎知了

无缘温暖舒适的子宫
他们是上天撒播之后，大地孕育出的生命
土里爬土里滚——滚成土疙瘩
土是母亲土是兄弟
一辈子围着土地一家亲
土是好看的媳妇
一辈子低头没睨斜过别人
如今，邻居二叔掘破头上覆土层
这只知了猴，裂变，脱壳，羽化
棺是乌黑锃亮的身体
两边的抬棺人变成几排足
一向默不作声的发声器
发出了声，高亢、嘹亮、响彻云霄
唢呐嘀嘀啦啦，嘀啦啦
终于做成蝉
——风光一回


    ◎二叔一动不动

它饿了给吃
它累了让休息
它病了医，去热止痛片小打小闹不行
拿来扳手直接开膛破肚做手术
内里零碎该拆拆，该换换
如果实在没办法，那就报废
报废后别问我去了哪里
我不是它身上的零部件

行动迟缓力量有限易疲劳
怕风怕雨，也怕太阳毒辣辣
我不善奔跑，不善自我保护
我善驾驭，善指挥
我是司机
别怪我只给你留下一具
车的躯壳


    ◎水角村饮酒

人生半百，肚子里还剩下多少光阴
可倒，可举起碰撞出欢乐

每一次的相聚都是倒出了一小杯，我们腹中
注定越来越空，这样的相会注定越来越少

桌子底下被倒空了液体的玻璃瓶子
是不是，是不是我死后留下的尸体

而我的灵魂，现在又是不是借助另一容器
眼前的杯，某人的身体——而存在

那么，哪一个才是真的我？盛满琥珀光的
一只只杯，一个个兴奋潮红的身体

或者空瓶子回收进酒厂
再装上新酒，变成的那一个人

又或者都是我——前世里的整体
今生分成好几个我，好几个我这样彼此欢喜


    ◎冬日黄昏

天空巨大的灵棚下
云，胸戴白花

群山肃穆
黄昏里低垂着头
默哀中

一场战争
刚刚结束
从脚下到河滩
到已看不清的前方，想象中的更远方
东倒西歪横陈竖躺
密密麻麻
甚至层层叠叠
都是尸体

闲看日升月落
静听花开水流
在人间踱来踱去
我们总以为我们是和平的宠儿

而
时刻战斗中
并屡次以失败告终的
无疑
都是小草


   ◎观园艺师做盆景

他把它拔出
不属于它的——宽广厚实的土地
它属于陶盆，一捧蛭石、腐殖质
属于观众——属于人的审美
根，不仅仅只用于固定、吃饭喝水
芭蕾舞演员压腿于栏、桌，它要压腿
于一口倒扣的瓷碗
后期打破，它便翘起脚尖
然而真要凌波于湖上，还需一根钢丝
拉弯向上的倔强，屈服于横向匍匐
把它扎成，并剪成、雕刻成
白天鹅的模样。白天鹅的模样
在他心里，在他剪刀、美工刀下——
那些随意不符合审美、茁壮有可能破坏造型枝条，一根根剪去
那些光滑的肌肤
一刀刀割出线状伤口，并以后直至成虬枝
那些关键部位
一刀刀剜露骨头，并以后直至成瘤
如同我们，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满脑门的沟壑，一副嶙峋瘦骨
老态龙钟，站到面前——上帝，终于满意


   ◎幸福是多么简单的事情

迎着晨曦翻身起了个早
伸手接过太阳递过来的红玫瑰
一曲舞蹈健过身
放声歌喉献上最美的餐前祷告
做完神和生活的功课
接下来的课间自由活动
你追着他他追着你，追和打的
都是上帝的小机灵鬼
天空辽阔，秋阳暖和，没有谁在意我们
只有间或短暂休息
他们蹲在枝梢，才会偏着头
轮流着左右眼
看看人间
幸福是多么简单的事情
几根干草便是一个温暖的巢


    ◎观园艺师做盆景

他把它拔出
不属于它的——宽广厚实的土地
它属于陶盆，一捧蛭石、腐殖质
属于观众——属于人的审美
根，不仅仅只用于固定、吃饭喝水
芭蕾舞演员压腿于栏、桌，它要压腿
于一口倒扣的瓷碗
后期打破，它便翘起脚尖
然而真要凌波于湖上，还需一根钢丝
拉弯向上的倔强，屈服于横向匍匐
把它扎成，并剪成、雕刻成
白天鹅的模样。白天鹅的模样
在他心里，在他剪刀、美工刀下——
那些随意不符合审美、茁壮有可能破坏造型枝条，一根根剪去
那些光滑的肌肤
一刀刀割出线状伤口，并以后直至成虬枝
那些关键部位
一刀刀剜露骨头，并以后直至成瘤
如同我们，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满脑门的沟壑，一副嶙峋瘦骨
老态龙钟，站到面前——上帝，终于满意


   ◎身份

像是讲课，一见面便自问自答
这是为什么呢？爱好广泛
当然，钱也是驱动力，而已而已
小打小闹，算不了什么
如愿意，我这种能人你也可以
一句话没有说完，他接了仨电话
两个提供新闻线索
一个咨询花卉价格
他是朋友酒桌上介绍
先是手工制坯，搬书本
立土窑，搞设计，自建起自己的小别墅
后是开花圃、养宠物兔、繁育观赏鱼
耍笔杆子采写豆腐块
又烧得好菜有时红白喜事上挣个百几十元
我听了感兴趣
朋友说不妨不妨，很熟的熟人
酒至半酣，才邀请的人
趁他一旁打电话，朋友又“噢”了一声
他还有另一身份——
人民教师，执教于一乡村中学


    ◎行走花沟街头

白开水
麦仁糟

有人背着笸箩筐
有人举着大王八

打鱼的把战利品摆成片
养鸡的兜着蛋扎成堆

有葱的挑一担
有椒的摘一篮

都在用
这把遮阳伞，这株柳

三沟交汇，溪流日夜淙淙
小街狭窄，向东、向西、向北——

青砖红瓦，高门窗高柜台
合作社的店铺，售布，售农资……

与众不同的出檐房，关即窗板开即柜台
合作社某人的家中门店，有烟有酒，也有糖、小人书……

循香找到工农兵饭店
看肥头大耳知是经理，树荫下常一扇一躺椅一壶茶

染坊的晾晒架和解放纪念塔，一竹一木
抬头即瞥见，最高的两建筑

放牧过童年的地方
真的不是一群楼、一群超市，所能替代


    ◎我知道

我知道，神仙们也有偏好
空旷的天上
已被植成梨树的丛林

我知道，他们的四季不与我们同时
我们冬天
而他们正处春季

我知道，人类善良万物主宰更是这样
如此盛大花事
而遗憾地球居民无法驾驭祥云

我知道，一切都是恩赐
就比如这一场盛宴
就比如这一场雪
               

    ◎睡着的人

几近方形的老式电视
被摆放在夜晚的枕头之上
下边一动不动安安静静观看的
才是完整的那个自己

其实应该说是影院
没有门没有窗坐在漆黑的最后面
没有谁不同——
既是放映员，也是唯一的
观众

多么天真！总以为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播放影片
哪知看到的不过是一个个影院
生活面前
你我，都是睡着的人


    ◎观画

三千年或者更久
积淀下来的尘埃

那些雪
覆盖着一个人类生活过的遗址——

依稀可辨
房舍、石槽、石碾……

曦微中
我从我的茅屋伸出头颅
一只斑鸠，也从它的草庐探出头颅

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但我还是分明听到
寂静
细瓷一样碎裂
在“扑棱棱”
扇动翅膀声之后
                  

作者简介：张保真，男，1968年出生，安徽涡阳花沟人。靠读诗给机器加油，靠写诗为胸腔排烟。作品散见《诗刊》《诗选刊》《人民日报(华东版)》《安徽日报》《浙江诗人》《参花》《世界诗歌文学》《中国风》《星河诗刊》《齐鲁文学》等报刊，入选《新世纪诗典》等多个选本。

朴实，自然的小诗。就是一次投得有点多。

宋小铭 发表于 2019-3-13 14:41
朴实，自然的小诗。就是一次投得有点多。

哦，谢谢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