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铁牛 作者:朱本喜
解放后,我们邻村曾挖出过古墓,里面出土了不少珍贵的青花瓷器和各种金银器,不待文物部门来看,就被村里老百姓哄抢完了。后来,经过做思想工作,文物部门用几个新瓷盘子和一台小柴油拖拉机把这些青花瓷器和金银宝贝换了回去。据说村里老百姓还欢天喜地放鞭炮庆贺了一番。 一台柴油拖拉机有那么值钱吗?要知道,在生产匮乏的年代,农村耕地主要是靠人扛、马拉、牛拽,难得见到一台机器,更别说一台拖拉机了。还记得老版人民币上那位飒爽英姿的女拖拉机手吗?她就是那个时代的象征,开拖拉机是一项多么神圣的工作。至少,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特别是自从我家买回一辆25马力拖拉机开始。 以前,爸爸是村里的拖拉机驾驶员,每年春耕时就开着村里的50马力大“铁牛”,挂上犁铧出去耕地,村子周边土地里到处飘扬着“突突突突”的声音,洋溢着浓浓的烟火气。麦收时,他又会拖着长长的车斗,满载刚收获的粮食,天不亮就去排队缴纳爱国粮。秋天,玉米花生收获的季节,爸爸开着拖拉机挂上滚齿耙,将深耕的土地打平,用来播种冬小麦。就这样,爸爸常常整天整夜在外面干活,他们几个人轮换着,累了就在地头路边睡一会,总是不舍得让机器停下来。他们总想着要尽快把地整完,不耽误农时。 那时候,我和姐姐常常抬着水壶,去给爸爸和同事们送茶、送饭。每次见到爸爸,他总是满脸黢黑,长时间的劳作被车喷的像包公一般,只能看到白色的眼珠和牙齿,一笑好像半个月牙挂在嘴上。 爸爸是一个干活的好把式,能力很强。年轻时,爸爸跟我大伯学过木匠,又是村里的农业技术员。当时,村里种了很多棉花、大豆、红薯,爸爸经常带着乡亲们一起研究防虫、高产的方法。在凡事都讲工分的人民公社时代,爸爸踏实肯干,不知道偷懒,挣的工分一人抵俩,脏活累活抢着干。后来,村里添置了拖拉机,他又参加了公社里组织的培训班,成为村里第一代拖拉机手。直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家里唯一的一张画框就是那张镶着金边的大奖状,上面写着“优秀驾驶员”称号和爸爸的名字。那是我们全家和爸爸的骄傲。 终于有一天,爸爸心情暗淡地回来,和小朋友们在玩耍的我叫了声爸爸,他没有吱声。我好奇地追回家里。后来妈妈告诉我们,是有人让自己的亲戚顶替了爸爸,爸爸不用再为村里开拖拉机了。 从岗位上下来,爸爸忽然变得很闲,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每天吃不好睡不好,我们也都不敢大声说话。几天后,对拖拉机情有独钟的爸爸终于难以割舍,下定决心自己买一辆拖拉机单干。于是,一辆拖拉机开进了我们家。 小伙伴们也很激动,争着来我家瞧一瞧,坐一坐我家的新“铁牛”。从此,好像我家里多了一口人一样,爸爸每天花在它身上的时间比我们都多。他还专门自学了电焊,找来钢板、轮胎,硬是一个人DIY焊出了一个拖斗。后来,又逐步买来了滚齿耙、犁铧、小麦收割机等机械。我家成为村里第一个拥有小麦收割机的农户。 麦收时,乡亲们纷纷请爸爸去帮他们收小麦。当时的收割机,不像后来那种全自动收割,而是仅完成割下来的过程,还要拉到场院去脱粒。那些年爸爸非常忙,人们对农机的需求非常旺盛,也因为有了机械,人变懒了,凡事都想由机械去干。 爸爸人很实在,农忙时先干活从来不收费,帮邻居干点小活也乐意出力。人们有的在冬天才会上门给劳务费,爸爸常常和他们让来让去,有人也很不好意思地拿钱走了,特别是家里不宽裕的农户,爸爸权当义务帮忙。当时,我们很不理解,干活收钱,天经地义,为什么不收钱呢? 这台铁牛为我家出了大力,做了很大贡献。爸爸去哪都跟它形影不离,甚至赶集、走亲戚都开着它。不仅他喜欢开,也想让我试一试。小时候,我家里收玉米时,大家都来帮忙,爸爸把拖拉机挂上一档,把我抱到高大的座椅上,让我把着方向盘。他和大人们从车斗两侧往上装玉米棒子。我只觉得拖拉机“刷刷”地轧在玉米秸上,“突-突-突-突”的排气管好像我的心跳。尽管它走得很慢,也足以让我的心提到嗓子眼。这可能是我小时候最难忘的记忆了。 逐渐地,我和姐姐都长大了,姐姐参加了工作,我到外地上学、工作,爸爸妈妈不用再承包那么多土地辛苦挣钱,家里的拖拉机也慢慢退场了。在一个秋天的早上,爸爸把这台承载着我家美好回忆和幸福的拖拉机转让给了一个亲戚,据说是半买半送的给了别人。从那以后,我们只见过一次那位亲戚开着它,它的状态并不是太好。爸爸说,他很心疼。 没有车开的日子里,爸爸手很痒痒,而且家里终归有些小活需要出力。于是,爸爸和妈妈商量又买回了一辆12马力手扶拖拉机。爸爸自己一个人把车子从工厂销售点推回了家,像赶回了一头小牛犊一般,它是那么灵巧、好动。再后来,村民都搬进了社区,农具收到了车库里,拖拉机自然也没了用武之地,只有让它静静地停在老家的院子里,怕小铁牛生锈,爸爸为它做了一件车衣。 近几年,为了带妈妈出门,遮风挡雨,爸爸又买回了一辆电动四轮汽车,每天开着它穿过村里的大街小巷。每次我回老家时,爸爸不愿坐我的汽车,而是爱开着他的座驾带我出去,他常说:自己开车,心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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