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
吉林 刘晓峰
儿子在城里给我们买了楼房。搬家那天是妈妈看的日子。她说,小吉日搬家,一顺百顺。我和老伴一直都听她的,这事就依着她了。
头一天晚上,妈妈翻来覆去,一夜没有睡好。我们都很早起来,我和老伴忙着包饺子,妈妈穿上了在家不常穿的一套新衣服,用梳子蘸水,梳好了那满头白发,佝偻着腰身,点亮了爸爸遗像前的那盏煤油灯。
约好的亲戚朋友开着自家的车来了,左邻右舍也都来帮忙装车送行。
电视、冰箱、锅碗瓢盆...... 妈妈一样也不想扔下,就连锄头、镰刀等农具妈妈也要拉着。
“妈妈,楼房里都布置好了,什么也不缺,这些破烂东西没有地方放,就给我姐算了。”我一遍又一遍劝说着。
“你孙子给你买楼房,你享福去吧,这些东西一点用都没有了。”亲朋好友好言相劝。
“这盏煤油灯可不能不拿,我死了也要把它带到地下。”老妈嘴里叨咕着,找出一个红布袋子,把爸爸的遗像和这盏煤油灯装了起来。
妈妈和东院的张大娘,西院的王叔叔......握手告别,眼里泪水直打转,“我去安顿一下,过些日子就回来看你们。”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红布袋上了车。
这盏煤油灯是爸爸亲手制作的。爸爸是老师,在村子里的小学教学。他把学校废旧的酒精灯拿回家,用薄铁片做了一个瓶盖,中间加个空铁芯,用棉花捻成一个灯捻,串好后就做成了这盏煤油灯。
我小的时候,记得妈妈离不开这盏煤油灯。爸爸患肺癌去世后,妈妈把爸爸的遗像摆在柜盖上,这盏煤油灯时常摆放在爸爸面前。爸爸的祭日,还有逢年过节,妈妈都要把这盏灯加满油,燃上一个夜晚。
起早做饭,妈妈要点燃这盏煤油灯,把灯放到灯窝里。透过一层玻璃,妈妈在外屋烧火做饭。若是冬天,满屋热气,妈妈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淘米切菜,头上的蒸汽水顺脸淌下。
水滴落到热锅的油里,油就会溅出来,常常烫伤妈妈的胳膊,妈妈就拔出灯芯在烫伤处点上几滴煤油。
天一黑下来,全家人都要围着煤油灯转。
爸爸去世的时候,妹妹还不满三周岁。每天晚上总会哭个不停。为了哄她早点睡觉,不打扰哥哥、姐姐学习,妈妈把煤油灯放在离墙较近的地方,用手在灯前做成猫、狗、兔子等各种小动物的形状,在灯光的反射下,一场有趣的“动物世界”就开始了。
妹妹睡熟了,妈妈把她放到一边,还特意将灯芯调高,增加亮度,让哥哥姐姐在灯光下看书写作业。妈妈则坐在我身旁,缝缝补补,手里忙着针线活儿。有时妈妈会停下手上的活,来“监督”哥哥姐姐,如果看他们在认真学习,她会露出舒心的笑容。
煤油灯的灯芯烧久了,上面会结成炭块,灯光也会渐渐变暗,妈妈摘下头上发叉轻轻拨一下,灯就恢复了亮度。我经常能够看到妈妈被煤油灯熏黑的两个鼻孔。
后来村里安上了电,黑暗的日子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可随时停电的日子还是不少。这盏煤油灯还是有它的用武之地。
一天晚上,我和妈妈去村西头姐姐家串门。哥哥自己在家外屋小暖阁学习,突然停电,他把煤油灯点上了。学习又累又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碰倒了油灯,炕席和被子燃烧起来...... 他被烧醒了,赶忙用盆去水缸端水灭火。当我和妈妈回来的时候,哥哥抱着冒着残烟的被子,扔到了屋外的雪堆里。
哥哥手烧伤了,炕席和被褥烧破了。姐姐给拿来了一套新被褥。西院王大叔给编织好了新炕席。
哥哥一气之下把这盏煤油灯扔到了院外的粪坑里。妈妈又把它捡回来,擦洗干净,摆在爸爸的遗像前面。“儿子,灯是没有罪过的,是你碰倒了它。”
转年哥哥高考,考上了省里一所名牌大学。妈妈说,“这盏煤油灯立功了!”
停电的日子越来越少了,日子也渐渐好起来,妈妈买来蜡烛应急,这盏煤油灯就下岗了。
可妈妈没有扔掉这盏煤油灯,把它摆放在爸爸的遗像前,她还经常擦一擦上面的灰尘。
搬到楼里,妈妈自己住一个卧室,她把爸爸的遗像和这盏煤油灯摆放到床头柜上。每到正月十五和爸爸的祭日,老妈还是要找出火柴,“扑哧”一声,随着一道闪亮的火光,点亮这盏煤油灯。微弱的灯光映照在妈妈满是皱纹的脸上,像是一幅封尘已久的油彩画。
白雪皑皑的季节,92岁的老妈妈离开了我们,临终前,她嘱咐我一件事,把这盏煤油灯给她带上......
作者简介:刘晓峰,高级教师。扶余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在《小小说选刊》《中国残疾人》《小说月刊》《参花》《金山》《微篇小说报》《吉林日报》《昆山日报》《松原日报》《松原文艺》《松花江》等多家报刊杂志发表小小说、散文四百余篇。有多篇小小说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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