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插电的“天空”

不插电的“天空”

朱慧彬

一

有史上“最纯净的美人鱼”之称的电影《人鱼传说》 落幕25年了，1994年末，这部由著名电影人罗文执导，郑伊健与钟丽缇主演的爱情奇幻片，先后在香港与内地上映，裹着西方的唯美格调与浪漫风，装着西方的故事逻辑、场景和人设，一时甚嚣尘上，亮瞎了多少人的眼睛。然而随着3D、4D等新电影、新文创的崛起，《人鱼传说》似乎渐渐被追上来的新“美人鱼”覆盖与掩埋，成为弦上尘，指上埃。可片尾曲《天空》却倔强地存活下来。

《天空》这首165个中文字的歌曲，秒杀了当年影片的主题曲《天使》；培育、点燃或激活了70、80，甚至90后青涩的爱情；让一位几欲作别歌坛的内地女歌手奇迹般地反转，一飞冲天，登上香港歌坛的最高领奖台。“天空”刮起的飓风，曾在当年红勘体育场创下十八晚坐无虚纪录，成为史上“最精彩的演唱会”。歌迷沸腾声与跨年狂欢的尖叫声见证一位歌坛天后的崛起，更为一名叫“王靖雯”的25岁女歌手正了名——“我是王菲”！

《天空》的火，有人说是因为长发飘飘的郑伊健帅得一塌糊涂，因为青春玉女钟丽缇把水灵性感的“美人鱼”演绎得天下无敌，是因为影片故事营造的艺术氛围：钟丽缇挥别恋人，跳到海里，王菲的天籁之音随之响起：“我的天空，为何挂满湿的泪；我的天空，为何总灰的脸。飘流在世界的另一边，任寂寞侵犯一遍一遍。天空划着长长的思念……”   

王菲唱到“天空划着长长的思念”中“天空”时突然音转，沉闷的雷声，郑伊健痴望着海边苦等爱人出现的表情特写，诸多背景烘托，略带喑哑的起K，连着长节拍拖音，极度寂寞悲伤的基调，仿佛膨胀太久却刻意压抑的情绪瞬间释放，一泻千里，空旷绵长，将催情催泪催心的效果推到了一个艺术高度。

或许是，也都不是。起初，许多人听到这首歌，《人鱼传说》的场景就会尾随而来，捕获孤独与寂寞，以至于很长时间内，独处的人不敢听《天空》。但再往后，《天空》便脱离了“人鱼情结”，真正深入“个体”天空，成了艺术生命的个体。

《周易》有句话：“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相信“两月”互照，心灵感应的人们评价这首歌，都会怀念将《天空》诠释得如此传神的王菲还是“王靖雯”的时候，或者还是“前王菲”的时候。

从1985年《迷人的卡勤》《记得我》《迷人的小姐》到《分手》等内地专辑；再到香港1989年《王靖雯》、1992年《阿菲正传》、1993《执迷不悟》，1994年《胡思乱想》。王菲的事业并非一帆风顺。她考上厦大，却去了香港；她翻唱过邓丽居的歌曲，唱自己不喜欢的编排歌曲，被人指模仿“林忆莲”，依傍“叶俏雯”……一个正青春的内地女孩子在境外娱乐圈打拼，个中的委屈求全，个中的酸涩隐忍，个人的孤独迷茫叠起来的“天空”，又岂只是”灰的脸”与“湿的泪”能说得清。

直到《天空》面世，王菲才似乎找到自己，做回自己。从《天空》专辑有如小说章节曲目可见一斑：（讨厌）“矜持”-（渴望）“天使”-（践行）“誓言”-“挣脱”（心锁）-（信念）“不变”-（重建）“天空”-（告别）“棋子”-（不做） “ 影子”-“ 眷恋”（初心）。

1994年，有人说是王菲“打响爱情保卫战”的时期。当时王菲身陷三角情感纠葛，几经挣扎（见姜昕自传体小说《长发飞扬的日子》）。一个在北京，一个在香港，千里之隔。各有各的事业要忙，各有各的天空要守护。王菲曾在接受2015年5期《环物人物》杂志采访时称，她人生的许多压力来自于“我执”。或许正是因为“我执”叛逆因子的左右，正是因为飘忽、颓废、高冷的真性情，才会为了一段自以为是的爱情飞蛾扑火，奋不顾身，舍弃所有。王菲在《执迷不悔》中唱道：“只是这一次，这次是自己而不是谁？要我用谁的心去体会，真真切切地感受周围。就算痛苦，就算是泪，也是属于我的伤悲……”

显然，这段爱给予她的，除了浪漫、甜蜜、相思，更多的是揪心、焦虑、疼痛与折磨。那么，“灰的脸”“湿的泪”便不仅仅只是天空的颜色与意象。

《天空》当年有幸遇见了这样一位基因类似的歌者，“人境合一”，顺理成章。

二

《天空》这首歌，不适合分享。这是许多菲迷的心声。

“你的天空，可有悬着想的云；你的天空，可会有冷的月。放逐在世界的另一边，任寂寞占据一夜一夜。天空藏着深深的思念……”

若说这首歌的第一节，48个字剖开的是“孤独”与“寂寞”的“天空”，是“灰与泪”淹没了“我”；那么第二节的48字，则从更深的“孤独”与“寂寞”演变成了“思念”。虽然视角转成了“你”，可整个情感表达的主体依旧是“我”。

思念是一种病，是一种能把理性烧燃成灰烬的野火。很多青年男女被《天空》撞到，都会支持不住。比如，你本来在阳台上好好地端着茶杯，吃着零食，赏着花，或者搅拌着咖啡，晒着太阳，看着书，突然间空灵衰伤的音乐穿过你的身体，灵魂便迅速出窍，被“渭北天边树，江东日暮云”的无端相思所包围，疯狂地想念某个人，渴望一双温情的手从背后将你紧紧搂在怀里。

据说，《天空》是至今销量最高的一张专辑，仅当年在台湾首发就突破80万张。发行十年后的“菲比寻常”上海演唱会（2004年5月21日） ，当晚虹口足球场细雨霏霏，所谓舞美不堪重负。穿着雨衣的菲迷们只好等涂着白色眼影与黑线镜框的“另类天后”带来不插电的“天籁之音”。没想到，首支《天空》刚刚开唱——便雷电交加，大雨倾盆，泪撒长空。这或许是人神感应，天作之合。

我第一次听这首歌是在王菲做了“窦靖童的妈”的那年秋天。我骑着自行车去一间租来的小屋接女友。我们打算一起去附近新建的公园看音乐喷泉。路过一个学生街，看见一位留着梨花型短发，背着吉它的大学女生站在街边为她病重的舍友义唱募捐。可是唱着唱着，吉它忽然断了弦。女生尬尴地窘在哪儿。于是陪着他的一位男生便鼓动她清唱。我听得很亲切，女生大着胆子清唱的第一首歌便是王菲的《天空》。她的噪音清新甜美，或许唱功稚嫩了些，却把一首《天空》唱得一板三眼，哀而不伤，感动了路人。女友是个菲迷，性格执拗，她酸着鼻子把我给她买音乐喷泉门票的30元钱捐给了那位女生。

后来，我去了外地工作，女友却坚持留下来要考研。在没有她的夜里，在挂着下弦月的清晨，我常常带上耳机，躺在床上听这首歌。当听到“你的天空，可有悬着想的云；你的天空，可会有冷的月”时，我不敢抬头，怕那股咸涩的滋味溢出眼眶，填满胸口。我几次蒙生辞掉工作的冲动，但每次起床上班，又将这股念头强压下来。再后来，便没了后来。

“我以为，永远可以这样相对。好几回，这样地想起舍不得睡。如果你能给我一个真诚的绝对，无所谓，我什么都无所谓……”这是王菲一肩死扛的“我执”。又有多少人能扛到最后，而且自己不哭。

三

“我们天空，何时才能成一片？我们天空，何时能相连。等待在世界的各一边，任寂寞　嬉笑一年一年。天空叠着层层的思念……“

我们常常把别人的“天空”想象成自己的“天空”，总想给予爱的人自己塑造的“天空”，殊不知，各有各自想着的云，各有各爬满星星的月。每个人的天空，都是破碎的。所谓缝合与连接，只是换个角度，换个位置看“天空”而已。

有人说，《天空》成就了王菲；也有人说，王菲成就了《天空》。我不禁想问，王菲还只是“王静雯”，还只是“夏林”的时候，有谁认定她是未来的歌后？“音乐精灵”？歌唱天才？又会有谁将她特有嗓音形容成“世上绝无仅有的天籁之音”？

上个世纪末的歌坛，可谓星河灿烂，繁花似锦。李翊君的《风中的承诺》，陈淑桦的《梦醒时分》、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陈慧娴《千千阙歌》，叶倩文《祝福》、蔡依林《我知道你很难过》，谁的歌声不“迷“人？谁的嗓音不“天籁”？可她们在花阶上转悠之后而今飘落在何方？

如果没有《天空》，那么王菲的”“执拗”与“任性”是否就是不可接受的“任性”与“端”？王菲歌曲特有的“感伤”风格是否就是“惺惺作态的”？王菲也不可能从“王靖雯”变回“王菲”，从“菲卖品”到“非常之菲”，以至于“菲”比寻常。《天空》之路，无疑是上天给王菲的天空划出的一道雨后彩虹，足够惊艳世人。

于是，有人把王菲与邓丽君小姐相提并论，一样未完成学业，一样获得了亿万个掌声，一样风靡日本，一样歌声穿越大半个地球，一样坐稳天后宝座几十年。

我忽然想起一位与王菲同月出生却长王菲8岁的“月亮女神。1992年，王菲依靠《容易受伤的女人》站稳脚跟时，布莱曼已经唱响了巴塞罗那奥运会主题曲，单部专辑全球销量破千万。它就是2008年与刘欢合唱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主题曲《我和你》的英国著名歌手“莎拉·布莱曼”。

莎拉·布莱曼被国内歌迷熟知是因为一首的英文民歌，一首入选第40届奥斯卡获奖影片《毕业生》的插曲，歌名叫《斯卡布罗集市》。她的嗓音忧伤，婉转、凄美，如教堂圣母吟诵般穿透心灵。歌迷说，莎拉·布莱曼充盈着飘逸的空灵感，给人无边无际的想象，这或许早已超出“天籁”范畴。

王菲与布莱曼或者有太多的不同，可她们同样具有无需“丝竹八音”“钟鼓之乐”的无敌嗓音，同样历经情感波折九死不悔，同样都敢于追求灵性人生，内心超然。

李敖曾称王菲“自困”的境遇，是因为“知识跟不上传奇”。其实，王菲给自己的总结更有说服力，那就是“我执”。

创造了太多传奇的王菲将1996年出品的市场反应平平的《浮躁》看作她最满意的音乐作品，而歌迷们则认为《天空》才是最受欢迎的。或许前者是“艺术品”，后者才是艺术。这是两个不同界面的《天空》，它们往往很难真正连在一起。

《百年孤独》中有句经典台词，“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最终，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但愿天空不再挂满湿的泪，但愿天空不再涂上灰的脸。”也但愿这首写给孤独寂寞人听的不染尘泥不插电的《天空》能与沉睡过百年的《斯卡布罗集市》一样，在各自不设边界的天空穿越时空。

383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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