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账

上账（1532字）
文/逸云

　　“我看见二兵媳妇去城里了！”
　　“那是下午吧？上午我们还一块在大棚里干活呢！”
　　“也许她不知道这里有喜事吧？”
　　“怎么可能？上午我们还在一起说呢。”
　　于是大家相互看看，都会心一笑，不再说话。
　　这天是村里百岁老人的寿宴。全村历史上第一个最长寿的老人，没想到被二兵媳妇夺了风头去，成了晚上随人情的话题。
　　因为当过教师，我被村里人当作有文化的人，谁家有喜事就请来当账房先生。这不光是要把钱收得丝毫不差，更重要的是把账记清楚，以便主家将来再去随人情，回礼。人情往来，有来无回非礼也。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听到村里人当下关注的事情。
　　也许都知道我是二兵的好朋友，等着上账的还有上完账等着安排坐席的，在这当儿就说起二兵家的事来。
　　二兵去年春节去世的。当时他突然发现一个在公路上玩耍的小孩没注意飞奔过来的汽车，就一跃而起把他推开，他却再没有醒来。家里留下一个悲痛欲绝的妻子和正在城里读职业高中的儿子。儿子的书要读，他妻子的活要干，人情往来要随，再难的生活也要继续。这是村里人都眼睁睁看着的，就看这家人的精气神。
　　现在村里人的人情好像规定了一样，随100元的不坐席，只是表示礼到了；随200元的坐席喝酒，是人情往来，更是给主家面子。为了交流一下信息，人们大多上账200元，这相当于在大棚打工三天的工钱。
　　半大小子，正是能吃能长的时候，二兵媳妇时不时去城里给儿子送生活费。如果下午去城里，今天晚上也许赶不到这里随人情上账了。我暗想。心里不免生出一丝遗憾，甚至琢磨替二兵家随上份子。因为二兵家有事人们都去随礼了，这都是有账的。不能让知书达礼的他失礼难看。
　　我一边听人们闲聊想着心事，一边仔细记着账核对上账人的名字，确保一字不差。差一个字就是另一个人了。这个又不能到人家家里问问你上账了吗？上了多少呀？这是忌讳。只有在上账这里记清楚，记准确。
　　“哎，那不是二兵媳妇来了？”
　　不知道谁发现奇事一样惊叫起来。
　　人们像同时得到指令，都扭头向外看。
　　几个低头玩手机的年轻人也抬起头来，瞪起眼睛往外看，唯恐耽误比游戏更精彩的。
　　我也不免好奇，一手按住钱箱一手握着毛笔朝外看，正见二兵媳妇和一个人在说话。
　　灯光有些暗，看不清她和谁在说话。但那一身素白的衣着，我就知道是二兵媳妇，也知道了她此刻的心情。
　　我心里一沉，毕竟人家主家是喜事，大家都是来贺喜的，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心情破坏了大家的兴致。这也是一个人的素养。我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担忧。
　　转回头来我看看钱箱和喜账簿，又抬头看看屋内谁还没上账，却见人们还是向外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文弱的青年走进屋来。原来是二兵儿子。
　　他微笑着向屋里的街坊邻里点头致意，又径直来到我跟前，说，我来上账。
　　“你不是上学吗？”
　　我下意识地疑问道。
　　“请假了。“
　　他淡淡地说。
　　他手里递给我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神情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母亲再三叮嘱，让我来上账，账上记我的名字。
　　我怔了一下。从他的眼神里，我一下子看到二兵的影子，那个笑眯眯地、以他的书橱而自豪的发小。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那崭新200元钞票，仿佛看到他的母亲在大棚里一身泥一身汗地劳作，又到银行把皱巴巴的旧币换成新钞。
　　我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他的名字。
　　我记账这么多年，第一次写下这么年轻的名字。
　　“你看看，写得对吗？”
　　我把喜账簿转向他，请他核对。
　　他俯身仔细看了看，说，对的，谢谢。
　　他转身问乡亲们好。
　　一屋子上账的人都看着他，悄悄说，都这么高了，成人了。
　　他找到主家，抱拳恭喜。
　　主人满脸笑容，握着他的手摇着，感谢他的到来，又说着客气话，说你学习这么紧，还是学习要紧，让你妈捎过来就行。
　　他一脸认真地说：母亲今天下午专门去城里，到学校对我说，学习就为了知书达礼，说这是村里第一个百岁老人，这么重要的事，让我必须代表我家亲自来。
　　他又说，班主任老师本来不同意请假的，可是见我母亲来了，觉得事体庄重就同意了，还答应回去后给我补课。


【作者简介】徐刚，笔名逸云，山东淄博人。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淄博市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百花园》《天池小小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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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谅，此风不可长

谢谢！也帮我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