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悠悠 宋扬 1 2019的春节在一片宁静的氛围中不知不觉已是初五。川西平原天空连续的晴朗,淡淡的蓝天给成都的治霾努力做了很客观的年终总结。 李世轮重复着学校寒假后有规律的生活模式:睡到自然醒,煮水,泡茶,看书,下午四点到六点是固定的足球时间,然后冲凉,吃晚饭喝小酒。已经进入“中年油腻男”年龄的李世轮也偶尔下下厨,尤其在丈母娘来过年的这几天。不过今日,丈母娘已经在头天就被自己开车送回了老家。 昨天送丈母娘回去时,车刚刚拐进斜坡,噗噗噗,那是“桩桩”扑抓铁门发出的声音。桩桩是看家的老狗,也许车在徐三小卖铺前鸣笛,在李世轮还听不见桩桩的打门声时桩桩已经先辨出了主人的车。李世轮一进门最关心的是狗槽,里面剩下全是红苕,旁边的盆子里的水倒是还有一小半。时间已经去过三天半,桩桩就是这个臭德行,红苕是绝对不吃的,如同李世轮的幺舅死之前的一句玩笑话。彼时李世轮的幺舅和幺舅母在深圳打工自己买菜开火。面对幺舅母买回来的番薯,对,广东人说红苕就是番薯。李世轮的幺舅一下就火了:“你的红苕屎窝完了……”言下之意,好不容易吃上净白米饭,你学什么城里人吃粗粮装斯文! “狗日的,你嘴巴还刁喔,饿死你”,李世轮的丈母娘骂骂咧咧地走进了厨房,并没有急于找出狗可以吃的东西。也许狗命如斯,饱也饱得,饿也饿得。李世轮的老丈母老是担心家里无人照看,说自己在家,来个生人桩桩会饿狼一样冲上去嘶咬。不过如果自己不在家,生人拿根棍棍儿它已经开始尿流。哼!狗仗人势。 老人不多的积蓄一直交给李世轮老婆代存在银行的。家里除了几口袋玉米几块腊肉,旧空调挂在墙上,老式电视机比身轻如燕的小偷还重。这几年也没有穷到偷这些的贼娃儿了吧。 家里总得有一点生气,尤其对一个独居在家的老年妇女而言。 桩桩离不开李世轮的老丈母,李世轮的老丈母也离不开桩桩。 所以李世轮此时也比较恨桩桩,桩桩打乱了李世轮的出行计划。年前已经计划好了初五自驾游西安,这不,丈母娘去不了了,她晕车严重。才三天半时间,李世轮又不得不考虑桩桩的吃喝问题。于是,行程作罢,李世轮不由得想起中午发在微信朋友圈的一首打油诗《抱憾思西安》“久慕古都壮,闻堵陡生凉,此憾有尽时,计日四月长。” 李世轮长吁一口气。 李老头一身橘黄色的工作服背后的文字在这个家里扎眼又滑稽——“看到你乱扔,我心都碎了”,父亲是环卫工人。这个工作李世轮一开始是不接受的。书香小区是李世轮学校分给老师们的福利房,后来又东整西整,整成了商品房。里面一大半住户是李世轮单位同事,总有人眉眼高低的,李世轮心里就有点堵。 堵车客观存在,春节哪里不是人山人海?更堵的是心,太多的牵绊,让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感到身不由己。 李老头真拼,耍不来,先是背着儿子在小区谋了个扫地的活儿,后来因为超龄被辞退了,老两口又背着儿子托在广场跳舞认识的老太婆的面,寻了个事——在广场当清洁工。日子久了,捡个包什么的,也主动还给别人。李世轮也就不再言语,反正耍也是耍呗。记得李老头被辞退的那几个月,先是说话不硬气,后来身体好像一下就垮了,一场风寒感冒竟搞了好几个星期才好。如此三番,唉,认命吧。 命,做活路的命,李老头和儿子都这样自我安慰。 人缘一好,活路就来。李世轮的母亲也在广场找了个给公交公司打扫办公室卫生的事干。这下时间就更紧张了。看来,春节带一家六口人集体出行的计划真的泡汤了。 今晚的晚饭照例是母亲下厨。吃的是北京烤鸭的皮儿包自己拌的萝卜莴笋折耳根三丝。皮儿上午已买好了,顾客围起堆买,根本等不到它凉。皮儿一张一张叠在一起,到晚餐时已经黏在了一起。李世轮和老婆一张一张地撕皮。李世轮递过去一张给父亲。父亲话多,虽然家里已经不是第一次吃这个,他还是禁不住做惊呼状:“妈呦,这味道硬是巴适呢!不知道正宗的北京烤鸭是啥子味道!”李世轮不愿去做过多解释。父亲老了,家里也曾买过果木烤鸭,吃法味道和北京烤鸭如出一辙。外面的宴席父亲也参加过,但他肯定是把北京烤鸭神话了。李世轮妻子头不抬,继续撕皮,接了句:“要说正宗的北京烤鸭就只有去北京吃了。”李老头摇摇头:“唉,最可惜的就是那年子在北京应该买半只尝尝。” 半只鸭子成了李老头的心病。 2 1969年3月的长河村还不叫长河村,它有一个很时代感的名字——上游大队。“上游”,取力争上游之意,大队是生产大队,大队下辖6个生产小队。上游大队可是块风水宝地。仁寿县内最大的一条河——龙水河不知源头,只知道它蜿蜒到上游大队,最终流到内江专区,与沱江汇合后流入长江。上游这名字也沾个水字,甚至上游大队所在的马家溪区马家溪公社也得名于龙水河。龙水河从三面把上游大队包了个严严实实。大队背靠一座大山。说是大山,是相对于其他三面的平坝而言。川西平原一路向南直到贵州高原才有真正的大山出现,这个隔省城成都不出100公里的小村的大山,更学术的叫法是深丘。 三月的乡村应该出现的花红柳绿,莺歌燕舞并没有出现。麻雀是四害之一,已经被鸟銃弹弓打死,被累死在飞行途中。全大队的儿童领命,一棵树站岗一人,绝对不让鸟儿停靠,累不死才怪。生产1队李学府偷偷在家院子里的种下的5棵灼灼桃花树在去春已经被当做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工作组一直想不明白的是,那树怎么就长到挂果了才被发现呢?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李学府城府真深啊! 上游大队坐北朝南,首先,方位即符合好风水的标准。 河的西面是王家坝,上游大队百分之九十的户主姓李,所以又叫李家坝。王家坝是出过强人的。有个传说被说得神乎其神:王家坝只有一面临水,生产生活条件就要差得多。民国末年的饥荒逼出一些打家劫舍的棒客来。有一天,王家坝棒客要过河了,李家坝袍哥李秉恒集中生智,一面组织火枪队摆开架势,一面大吼一声:“大哥二哥,把山炮拖出来”,其实他就是大哥,也没有山炮,不过棒客真没敢过河。 河的东面是黑柏林,一大片阴森森的松柏下没有几户人。黑柏林的人貌似从来不敢正眼看对面的上游大队。 河的南面是彭家湾,彭家湾是由两座山组成的干湾,住户多在山的那边,因此也不对上游大队构成任何威胁。那两座山咋看咋像一条龙。经人一指点,有头有尾,有鼻子有眼的,还真像那么回事。老人们说:上游大队的风水好,全看河这条水龙和这山龙。 三月不见桃李开,油菜花黄澄澄的一片又一片。它们连在一起,模糊了各生产小队间划定的边界线。 李永怀要去当兵了。李世轮对当兵162公分的身高要求到现在还保持怀疑。也许李老头是人老背弯缩水了。李老头返老还童,爱和11岁的孙女比身高,量来量去打死158公分。看来这当兵的体检也不是那么精准的。咋说呢?李世轮贫下中农出身,才8岁就成了孤儿,自己的大哥又当兵入了党,这都不算根正苗红啥算?况且大哥李木林此时已是大队会计,至少大队推荐这一关是过得去的。 并非每个人都像李永怀这般走运。9年后的1978年,在距离李家坝40年里外的文宫区坛子村,向吉君当兵的申请书却被搁置了下来。这个村又名夏家坝,除了向家,村支书村长以下无一不姓夏。向吉君的父亲是房子匠,向老头子爱二两酒,喝醉不敢找夏姓人闹事,就把憋屈了的苦往老婆娃儿身上倒,揪住人就打。扁担弯刀都可以直接扔过去。向吉君决心不再像父亲一样夹起尾巴做人,于是他读到了高二。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放到今天依然要找个人来比,毛主席的字体模仿得一丝一像,分毫不差。尤其是最后的签名他是在纸的背面反手写的。翻到正面一看“北国风光,千里冰封……毛泽东。”那“毛泽东”三字才见功力。毛诗他也背了不少,什么“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之类的,不过是借诗一吐被夏家人踩压之恶气。 向家还是被踩住了。 支书夏安邦家,乡武装王部长接过茶杯:“向吉君如何?”是来考察一下的。“他家呀,成分没有问题。话又说回来,你看他家哇,兄弟姐妹又多又小。他就是主劳力,他走了,哪个来挣工分呢?”夏安邦的话不无道理,但他嘴角阴冷的笑只是一闪,王部长喔喔着离开了。夏支书怎么可能把这样的机会给一个外姓人?如同9年前李永怀他们三个同姓人一同戴上大红花时,也没有异姓人一样。向吉君,也就是李世轮后来的老丈人错过了当兵机会,就此辍学。 3 三月的李家坝空气温润,长河水悠悠流淌。太阳从东边的黑柏林山头的松林里冒出来,河水就开始闪烁起来。阳光轻轻地在河滩晕染出一片模模糊糊的水雾,若有若无。 去年冬天,胖瓜儿、穗子和小蕊儿三个女娃住进了李永怀家。胖瓜儿只是相对胖一点,她大大咧咧的,对李永怀给她取的这样一个名字不以为意,竟有三分自豪。李木林帮着提铺盖,后面的生产队长端着三人的瓷盆,瓷杯,毛巾。三个来自成都的知青住了进来。这批知青全部来自成都,共十几个。支书、大队长、妇女大队长、民兵连长、会计家里各自分排了三人。还有住不下的,分解到生产1队和生产3队队长家里去了。支书前天才在村委会上宣布了这事,人今天就来了,突然得让大家都焦头烂额。支书说这即是压力也是荣耀,毛主席的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地方上不能不响应吧!支书与村委班子成员一合计,就这几家人家里收拾还算停当,不能委屈了城里来的女娃。可大家房子都不宽敞,尤其这做饭就是大问题。上面有规定,接受再教育的知青必须自己生火做饭,不能养成公子小姐在城里饭来张口的癖性。临时灶台已经糊好,没有过火的土砖不够,李永怀又去田里担回两筐稀土。总算好歹是个灶。灶的使命在两个月后终止。村保管室腾出一间库房,作为了知青统一的安置点,吃的问题解决了。住依然是分散在几个村干部家。 胖瓜儿一开始就对这个机灵的李永怀产生了好感。李四哥李四哥的叫了起来。李永怀亲弟兄两个。同爷爷的还有两个哥,所以长辈口中的小名为“李老四” 。李永怀后来在北京当兵的时候,还收到过胖瓜儿的信,求李四哥代买一双水靴,还要一双丁字形猪皮的皮鞋。丁字型皮鞋是什么造型?李永怀可以说闻所未闻。到部队之前,下雨天就是赤脚,寒冬腊月也没听说哪个坝上人有水靴穿,甭说买不起,见都没见过。 准确的说是李永怀不敢回复这信。上游大队4队的陈菊香也出落得一表人才,两人是高小(小学)的同桌同学。读书时倒没有这层意思。父母不在,长兄为父,大哥李木林暗中考虑兄弟的婚姻大事,和当大队赤脚医生的妻子周桂清一合计,拖周母保了这个媒。一开始,陈家是看不上李永怀的。陈家大哥读书是个人才,初中读完后经老师力荐进了机电学校。可以组装收音机,这在村里可绝无仅有。李永怀这个的大舅子后来回到马家溪区邮政支局做了支局长。 都说李永怀读得书,才小学5年级,三道杠已经别在他手臂上。李永怀记忆中的全科老师叫周济希。一次上课,有同学打瞌睡,周公并不点名唤醒此生,也不扔黑板擦打他,唰唰唰几笔,此生的模样就出现在黑板上。缺牙的,当真有个窟窿;流口水的,当真口水淌到桌沿成了线。众人哈哈一笑,笑醒了当事人,这人立即羞红了脸。周公又能谈琴,据说一张新谱子,拿来就弹,行云流水不打歇脚。这样的老师却并不受学生尊重。周老师地主家庭出生,用黑板擦打学生那可是地富反坏右反攻倒算,他不敢。后来抄家,从周公床下抄出厚厚几百页的纸。 周公写了一本剧本! 剧本内容涉及一些敏感问题,于是拿下,戴上尖尖帽,游行批斗。 时势造英雄,李文学几近成功。 李文学是周公的得意门生。李文学不善言语,一门心思要出人头地,把毛主席语录的俄文版学得滚瓜烂熟。周公一倒,李文学在上游大队,在马家溪区出了名。《对资本主义的持久战》虽然不是经李文学的口念出来的,但他以周济希为批判对象熬夜写出来的这篇战斗檄文第二天就传遍了马家溪区。李文学老婆的亲舅舅,马家溪区党委副书记有心提拔他,本意让李文学在批斗会上亲自念自己的文章,那说服力就毋庸置疑了。可这李文学是茶壶里装汤圆——有嘴倒不出来。批斗会上,周老师脖子前挂着大牌子“打倒资本主义余孽”。那个高高的尖尖帽被谁扔出去的土块打掉了,当然,在打中尖尖帽之前,周公脸上、胸前,腿上已经不知挨了多少土块。帽子掉下的一刻,李文学看见启蒙老师的头发一夜全白了,李文学觉得又想笑又想哭。 马家溪小学坐落在那座像龙的山上。席卷全国的红卫兵大串联迅速辐射到马家溪,学校全部停课。红小兵李永怀因为嗓门高被区上看中,住进了区公所,负责24小时值守电话,接听县上对运动的指示,传达马家溪区对所辖的十个乡的要求。 来去一阵风,一周后运动很快结束。这一周的准公家人经历也成为李永怀后来当兵,甚至后来差一点成为真正吃配粮的干部的履历资本。 出发的日子渐渐近了,李永怀也完成了在并不看好自己的大舅子面前的最后一次证明。大舅子家起新房了,远在成都132厂学习的大舅子分身无术。李永怀跑上磨下,起新房的事几乎一肩扛。老太太见未来女婿如此勤快,加之2队与4队一队之隔,照应也方便,这门亲事也就这样定下了。 李永怀收到胖瓜儿买水靴和丁字型皮鞋的信件后,选择了沉默,既没有用心去北京城寻找,也没有回信。按理说,生就一张说话的嘴,多问问还是能买到的。不过胖瓜儿的热度似乎烈了一些。李永怀有些手足无措。再想想那乡下人永远穿不起的水靴和皮鞋,李永怀知道自己和胖瓜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他退出了。 胖瓜儿据说生活作风有问题,后来和队上另一个小伙子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也没人能说出细节。1975年,知青开始返城,胖瓜儿离开了李家坝,从此无人知道她的去向。 军装、铺盖、解放牌大卡车都是草绿色的。李永怀一手抚着车的围栏,一手挥起来和亲人们道别。鞭炮声震耳欲聋,淹没了陈菊香的哭声。腾起的烟雾中,李永怀能看到哥、嫂、小妹在向自己挥手。车轮一开始缓缓的,他们就慢慢的在车旁移动,车轮转动快起来,李永怀看见小妹开始跑起来,就是这个小自己8岁的小妹,在大哥当兵的那几年,因为偷懒不知挨过李永怀多少磕凿儿(用指关节敲脑壳)。然而此时,李永亮想起被邻居取笑的一件囧事——大哥当兵走后,自己和小妹相依为命,过年时做的汤圆差不多两个就可以装满一个碗。一口咬下去,发现面还是面,于是倒进锅里再煮……李永怀眼角湿润了。 4 所有新兵的第一课都必然下连队,从步兵开始。上游大队的三人都到了天津,同属一个师部。部队生活痛并快乐,李永怀分到320团的第二年,做了班长。这一年,来了一个身高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他手腕上的手表、箱子里的丝光袜和收音机一下子暴露了他干部子弟的身份。部队是不允许特殊化的,虽然没有没收这些东西,但必须立即寄回家保管。后来此人做了李永怀的班副。 “珍宝岛事件”后,部队加大了练兵的力度。一切训练都以预备随时打仗为宗旨。新兵蛋子狗子差点在第一次军训后就当了逃兵。新兵训练科目繁多。举枪瞄准,站姿一个小时,步枪刺刀上吊砖头,枪必须和地面平衡。毒辣的日头瞬间让狗子下巴开始滴汗水,从一滴一滴到一条细线。比这更超越生理极限的是胳膊无以复加的酸痛。卧姿三个小时,上衣最上一颗纽扣以下,必须贴地。三个小时后,本来面前被晒干如粉的泥沙,已经变成一地稀泥。正步训练,单脚站立,甩出去的脚尖呈绷直状态。站立腿也必须发力,否则老兵在你后面轻轻一拱你就跪下去了,丢人现眼的。这些都扛过去了,才成为合格的老兵。 师长在全师大会上的动员让李永怀感觉大仗已经近在咫尺。这次拉练的目的地是渤海湾,按师长的话说:“中国近代多次被入侵,敌人都是从天津打进来的,天津是北京的大门,保卫渤海湾就是本部的任务”。大会后,部队准备了半天,天明开拔。李永怀所在班的10人也整装待发。这个炮兵班共两门迫击炮。五人一组,轮流肩扛。全师以每天80华里的速度推进,其实就在天津打转转。路途中模拟的紧急情况随时出现。走着走着,预报敌机来袭的口哨声一响,队伍四下寻找躲避掩体。部队行进了一个月,师部团部连部的冲锋号接连响起。几乎已是强弩之末的士兵必须成一路纵队跑步到达终点。全师几万人,一路纵队拉得老长老长。炮兵团恰恰又是全师比较靠后的,所以比前头的步兵跑得更辛苦。一到目的地,大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除下背包,所有人直接横七竖八的瘫倒在地。步兵连有个来自东北的机枪班长一人扛两挺轻机枪累到吐血。倒是没有出现人员的死亡。这次急行军后部队在渤海油田钻井队的厂区住了下来。休整了两天,开始进入碉堡,模拟防守海岸线。 碉堡在海岸线等距离排开,瞭望口与射击孔正对海面。每个碉堡由2到3人蹲守。没有硝烟,师长在誓师大会上的动员令就是硝烟——“碉堡就是阵地,吃在里面,拉在里面,就是死也要死在里面,谁要后退半步,提人头来见。”全师立即进入战备状态。压缩饼干、水壶、子弹,武器,除此之外都不能带进工事。要说压缩饼干,也是神奇,一块下肚喝点水也能顶个半饱。碉堡里枯燥乏味,但真比急行军的强度低了很多。 李永怀在碉堡里和狗子轮流值守,一人睡觉,一人放哨。李永怀甚至有了闲暇的时间来欣赏大海,这是李永怀第一次看到大海。成都平原是内陆,第一次看到大海的人都有一种莫大的惶恐,又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海浪一波一波地涌过来。没离开李家坝以前,李永怀不相信还有比长河更大的河。此时,他想起在周老师课堂上学的成语井底之蛙。是呀,李永怀扑哧一声,喷了狗子一脸的水。剩下的半口水李永怀吞了下去。三天只有一壶水,浪费不起。狗子五指并拢一抹脸,憨憨一笑,并不生气。这个连字也不会写的新兵成熟了,不再嚷嚷要回家,部队出发前,还求班长帮他写了一封信给爹妈。狗子也是仁寿人,曲江乡的。狗子睡着了,李永怀望向大海,几只叫不出名字的海鸟在沙滩上捉食。 部队修完天津工事的第二月,京津冀平原进入最寒冷的冬季。北方的风像剖竹篾的弯刀,锋利地划拉着这个来自川西平原的士兵的脸。除了团部门口的两个哨兵,他人雷锋其的耳舌是不敢放下来的。“一切行动听指挥”,军人以服从为天职。 师部接到新的任务,抽调一个连进京增援建设总参的地下指挥所。不偏不倚,李永怀所在的连队被选上了。连长是个东北大汉,雷厉风行的样子颇有几分师长在誓师大会上的威严。命令一下达,大家都沸腾了,天安门、中南海、人民大会堂,说不定还能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李永怀当晚就给家里写了封信。“亲爱的菊香,我们要去北京了,有机会你们两娘母也到北京看看吧……” 此时的李永怀已经结了婚。那是当兵的第二年,他向部队打报告,回家完婚。婚姻很简单,简单摆了两桌。李永怀又和大哥分了家。这个家也没什么好分的,共7间房。正房和左厢房3间被大哥抽中,右厢房和厅房3间归了自己。征求小妹的意见。小妹愿意和大哥一起住,所以第7间房分给了大哥。小妹单独一个户头,从队上领取公分换的钱是独立的。不过小妹出嫁的妆奁得大哥准备。 转眼两年已过,李永怀在部队已是第四个年头。女儿燕子也快两岁了。李永怀就想接妻女到北京看看。不久李永怀得到妻子的来信,信上说开春到北京。李永怀开始忙活起来。北京火车站到部队营地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还有几十里呢。哪里去找车呢?李永怀想起了老乡。
李永怀没想到还能在北京与同一个生产队的李长久相遇。李长久驾驶的红旗轿车停放在总参地下指挥所的施工现场时,李永怀正推着斗车往外走,斗车一倾,差点碰到停在路边等首长的李长久的车。李长久怒气冲冲地正要下车质问,一对视,都认出了对方。李长久的经历一点点清晰起来。 原来这李长久,也是新兵蛋子中的“费头子(刺儿头)”。上游大队的这三个新兵都被编入新兵连。从步兵训练开始,三个月后再往各兵种选派。每个连长都舍不得把优秀的新兵放走。有一天,团部需要汽车兵,费头子李长久第一个被赶进了团部的汽车连。后来师部需要开小车的汽车兵,在汽车连依然比较扯把子的李长久又进了师部。 李长久简直是另类崛起的典范。今日再遇时,他已是北京军区的小车司机。因为他是四川人,考虑到沟通的方便,所以那一年的四中全会期间,上级指派他的车作为进京开会的成都军区司令员秦基伟的专门用车。 5 李长久应该是上游大队最接近成功的人,然而他的脑子出了毛病。人们多次想听他吹一吹往事,他已经支支吾吾咿咿呀呀说不清楚。队上人说,这家人被袁师坝修房子的害惨了。
李长久是在当兵的第二年请婚假结的婚。坝上的风俗是最后一个兄弟结婚后亲兄弟就分家。分家往往要造新房。问题就出在这造新房上。 李长久的老婆人高马大的,却无比精明。勒紧裤腰带也要请房子匠吃好喝好的传统在她那里被打破了。袁师坝出房子匠,一坝人几乎都姓袁,师就是匠人。方圆几十里修房造物没有人手的一下子想起的就是袁师坝。房子匠家什齐全,分红明确。有担工,夯土工,篾匠。担公负责挖土、发水,夯土工先筑板然后在版筑之间倒入发好水的干土,用碗口粗的木杵夯实。篾匠负责上大梁搭竹子支架并用麦秸盖房顶。房子质量的好坏姑且不说,房子匠要日你的怪可谓轻而易举。
房子匠这次就整了李长久。为啥呢?先说吃的饭,匠人走南闯北的,吃净白米饭已经是惯例,偏偏在李长久家吃了哑巴亏。李长久老婆也是高明,大甑子中一层米饭盖一层红苕,像盖房子一样盖了好几层。谅你的手怎么腾挪闪转,也不可能只打到净饭。至于待匠人的纸烟,是在供销社垃圾堆里淘来的。供销社仓库的香烟淋了雨被处理掉,李长久老婆就选出一些晒晒。有些抽旱烟的,就更好打发了,李长久的老爹有个旱烟篓子,每次抽剩下的烟锅巴收集在一起,李长久老婆把它们碾碎了,放几张白纸,往桌子上一扔,爱抽的自己裹去!白酒呢,本身供销社买的酒已经是掺过水的,买回家一定要再加一次水。 匠人们吃了红苕抽了霉烟越想越气,本承望在这个开红旗轿车的人家吃香喝辣的,哪知哑巴吃黄莲。此仇不报非君子呀!李长久的老婆不知道两类人是得罪不起的——阴阳先生和匠人。
这天,墙坯已经杵完,上房梁也看好了日子。大梁上墙的仪式是最重要的一环。噼里啪啦,一阵炮响后,该祭房梁了。由房子匠的头儿抓一个大鸡公,掐开鸡冠,把鲜红的血涂在房梁正中已经测量好的点上。那天正是中午,火红的太阳从房子匠头儿头上射向李长久老婆的眼睛,她努力想把瞳孔放大一点,但那天的阳光真的无比刺眼。她没有看见,屋顶上的那人手一歪,鸡血与那个点差了一厘米。当然,她也没有听到不远处另一个房子匠的小声咒语:“不要说你在北京开车,我看说不定哪天连我都不如……” 总有人这样揣度房子匠,把李长久家的衰落编得这样诡异。然后事实真的就朝这个方向不期而来。
李永怀他们三人先后退伍,李长久留在了北京军区,他成了吃铁饭碗的工人。儿女情长,天涯海角,北京与上游大队也不是那么回事。李长久给部队申请回成都工作。回到成都的李长久心想,隔家还是远了,对妻儿无法照应。机会来了,他的同爷爷的大姐李淑平在马家溪供销社上班,而大姐夫在成都工作。两人一商量,对换。于是,李长久回了马家溪。他的脑壳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也许李长久在北京的大马路开习惯了,他在乡村土路上一个月就把车开到沟里两次。车是不敢让他开了,就去门市上当营业员。第一天,两抬打谷机被人抬走了,他浑然不知。还是不行,供销社领导把他没法,最终安排他去炸药房守门。炸药房到马家溪乡还有五六里。到最后,李长久疯了。有人说是单位领导欺负他,有人说是不该得罪房子匠,各种说法众说纷纭。 6
李永怀按李长久留下的部队编号,电话转接找到李久木。两人约定了接妻子陈菊香的时间。在北京西客站偌大的停车场接到妻子时,妻子说啥也不愿再坐车了。
陈菊香无力地坐在车站广场的石阶上翻肠倒肚地呕吐,两岁的女儿还不会叫爸爸,只是很稀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除了晕车,陈菊香的小腿肿了。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没有坐过火车的她在车厢里正襟危坐,除了给娃娃喂奶,她没有上过一次厕所。娃娃的尿布裹了一大包,全是湿的。李永怀又急又痛:“你为啥子不在火车上站起来活动一下呢?还有那么多大的站,一停就是十分钟,也可以下去走一下嘛!”见妻子满眼的怒气与抱怨,李永怀刹住了嘴。妻子现在见车就怕,想走路去部队驻地。总不可能让车跟着人跑吧,况且李长久的车也不可能长时间占用。打发走李长久,李永怀背上孩子,搀扶妻子,一家三口慢慢地朝军营方向走去。 第二天晚上,在部队提供的临时家属区,李永怀用积攒的津贴买回来花生、猪头肉、香肠之类的,把三个在北京的老乡叫齐了,李明军是天津的炮团派来支援进京连队的。李明军也是汽车兵,开拉炮的“卡尔巴基”车,车前后都是单轮胎。从车名看大概是苏联支援的。李永怀叫上手下的9个士兵,算是给妻子搞了一个接风宴。早就听说过北京烤鸭,李永怀问班副,班副说半只3元,李永怀没舍得买。他当兵第一年的津贴是每月5元,第二年6元,第三年8元。 这只没买的北京烤鸭后来成了李永怀的心病。他也一辈子不认为自己吃过资格的烤鸭。
陈菊香到北京的第五天,连队得到一些工人体育馆体的票——中国男足与某个国家男足的友谊赛。陈菊香一窍不通,不过热闹非凡。陈菊香坐在部队方阵里。球场上的人跑了几十分钟跑不见了,出来一个人,指挥大家唱“东方红,太阳升……”“团结就是力量……”没过一会儿,那跑掉的二十来个人又跑回来了,继续抢一个皮球。 在北京,连队的临时营房没有澡堂子,出部队大门有军民混用澡堂。李永怀听妻子说澡堂经历,几乎笑破了肚皮。原来妻子怯生生地走进澡堂,死活没有脱下长衣长裤。 李世轮还记得堂屋里悬挂的那张照片。扎着马尾的母亲,卡其布的小翻领上衣,布鞋。母亲手里的孩子手指指着相框外的李世轮。母亲旁边的父亲一身戎装。父亲背后是天安门。天安门就那样吗?李世轮问母亲,那小孩是谁?母亲的脸色不悲不喜,几十年的岁月已经平淡了一切悲苦喜怒。母亲淡淡地说:“那是燕子,你姐姐。”
三岁的记忆被尘封,却在某个时刻突然被唤醒。李世轮依稀能回忆起自己和姐姐在灶房外的水缸边争抢一颗糖。姐姐的面容模糊到几乎没有。 长河的西面是李家桥,60年代,李家桥淹没于几米深的水下,那不是桥,是跳蹬河。一块一块的石蹬子立在溪里,人可以一蹦一跳过河。那时长河还不成为河,只能算溪,马家溪是也。在上游大队的末尾,生产5队与对面王家坝的交界处,政府出力修了一座拦水大坝,叫高滩口。两台发电机组开始启动,这座电站时至今日还在使用,他让上游大队率先走进了电力时代。李家桥成了有名无实的地名。就在李家桥的干湾湾里,有一笼斑竹,斑竹里埋葬着李世轮的小姐姐。记忆里,姐姐被放在一个木匣子里。一般的夭折的小孩儿被卷上一截竹席,挖个坑埋了也就算了。李永怀说孩子都五岁也算个人了,得有一个类似棺材的匣子。这笼野斑竹无名无主,就选中了这里。陈菊香淡淡地说这事还是得怪自己两口子太马虎。孩子出麻子三天出不出来,不哭不闹。大集体生产,为了多挣公分,陈菊香把自己当男劳力使,男人一天挣10分,女人一天8分,陈菊香也算10分。要出工了,又怕孩子乱跑,就把孩子锁在家里。下午回家,孩子已经不行了,背着往区卫生院跑,已经于事无补。 7
陈菊香在北京呆了一个星期,烤鸭终是没有买。这年的冬天,李世轮降临人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营里的探亲也是如此。冬来红叶黄。这一天,李明军的妻子也到部队来了,照例接待一番。李明军夫妻二人、李永怀、李长久四人坐“卡尔巴基”去八达岭长城。卡尔巴基在去往八达岭的路上抛锚了,呆头呆脑的趴在路中间。李明军和李长久二人正在手忙脚乱地检修,李永怀在旁边递工具。“滴滴滴”后面来了两台红旗轿车,车内有布帘子,仿佛那是另外一个世界。车上下来两个穿便服的人说:“同志,麻烦你们把车往边上挪一下!”说话客气,却有不容抗拒的力度。李明军赶紧挂空挡,三人把车推到旁边。足足一个多小时,“卡尔巴基”才恢复工作,突突突,车继续往山上开。长城今日人不算多,爬到一半的时候,对面下来一行人,前后都有便衣。宋长久眼睛尖,低声说:“看,姚文远!”等这一行人走过了,大家回头一看,为首的那个领导一样的人,头顶三四个铜钱大小的圆,没有头发,原来姚文远是癞子头。大家也才知道,路上那两台红旗车是姚文远的。
这是李永怀第二次见到大人物。第三次是送李明军老婆去火车站。李明军那天有任务去不了车站,只能委托李永怀和李长久帮忙。晚上8点的火车,李永怀左等右等都6点过了,李长久的车还没有影子。车终于来时,李长久摇下车窗,把头伸出来,很小声的说一句:“老叶的千金”,然后让李明军老婆赶紧上车,先把叶帅女儿送回去,再去车站。李永怀见到的第一个大人物是吴法宪。 珍宝岛事件让局势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A市是平原,无险可守。最高领导指示“有山挖洞,无山造山。”在A市的东西南北四郊区,各造一座山。山的面积有多大呢?李永怀说不比整个上游大队小。山程不规则的圆锥形。从外面看,就是一座山,山上有梯田,有房屋,房屋是可以开合的。房屋一开,雷达冒出来开始工作。山四面临水,那河是挖出的人工水渠,水面上一座小桥,只能通人,水底却有一条暗桥可通汽车。原来这是修的永久性工事。建设规模可抵挡原子弹辐射和冲击波。八个炮台可以伸缩,当时设计的攻击距离为100公里以上,可以杀敌人于未近。每个炮台两道大门,第一道为两米厚混凝土,第二道为半米厚钢板,非起重机不能开启大门。两道门的缝隙都有塑料密封条,可保不透一丝气。碉堡内除了一条主轴,匝道密密麻麻形同迷宫,发电机、水井、食堂、停车场、秘密通风口一应俱全。物资多到可长驻一个师半年之久。李永怀所在连队的工作是制模,也就是在捆扎好的钢筋周围加上木板,等浇筑混凝土后,再拆掉木板。一面墙的由5层钢筋筑成,钢筋之间李永怀可以轻松在里面穿行。
全师历时两年,巨型碉堡基本完工。往山上运土造田的那一天,突然来了两架直升飞机,直升飞机一到,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事情抬头看稀奇。直升飞机就降下来。军长怒气冲冲地走下飞机,后面跟着师长。军长说:“要得个屁,明天首长来了,还是这样停下来看稀奇,就完了”。当晚,师部又召开大会,规定手中工作不能停止,不能看稀奇。师部连夜清理出一大片停车区,用石灰画出一个大圆圈。第二天,十几台红旗车停了进来。为首的个子不高,大腹便便,那就是吴法宪了。 这个大肚子首长给李永怀留下了猪一样的印象,李永怀的潜意识觉得这长得像猪一样的首长并不是什么好鸟。这就是直觉!后来的事大家也都清楚了,吴法宪是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在军中的得力干将。不过这些事情发生前,李永怀这样一个小小的班长是不可能知道的。 8 1977年,李永怀已经是上游大队的民兵连长。李明军是村里的拖拉机手,李长久回到了成都,后来又回来了马家溪区。 李家坝的拖拉机是县上给的奖品,因为上游大队每亩田的水稻产量突破了900斤,领先全县任何一个大队。县上同时还奖励了一台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几个村干部带上李明军参加了这次颁奖仪式。李永怀把这宝贝电视机抱在怀里,县城回村的一路坑坑洼洼。几个干部怕电视机这豆腐块被抖成豆腐渣。电视机上盖着红布。六轮手扶式拖拉机的中间两轮比半大小子还高,车头戴着大红的布花,引得人们一路围观。路过长河时,专门放了一挂鞭炮,这是感谢水龙。有了长河,上游大队的水田就一直没有干过。 拖拉机是从发电站的拦河大坝开过来的,桥面不宽,得小心谨慎。生产1队、2队、3队、4队要从大坝去街上,就要绕行一个半小时。上游大队迫切需要一座桥。“有女别嫁李家坝,过河秧盆真可怕”。李家坝的渡河工具最初是秧盆,翻过,死了人。后来,县交通局给了一条水泥船。过河安全系数提高了,不过依然不方便。村里决定自己架桥。 架桥的石头是有的。生产4队背靠泡桐崖,崖壁石头质地坚硬,河滩上到处是红沙,筛一筛也可以用。李世轮最喜欢听到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他蹲在旁边的草垛里,趁李明军一不留神就跳上装石头的车里,如此上上下下。架桥是在这年冬季开始的,冬季水枯,正是架桥的好时机。先围堰后排水再淘尽淤泥层,一直到露出谷底的石头,第一个桥墩就这样立起来了。到第二年的春天,三个桥墩都立起来了。然而就在这时,拖拉机和李明军出了事。
李永怀赶到高瘫口时,拖拉机像一个被小孩故意翻过来踩烂的屎壳郎。李明军已经被人拖出来了,没死,不过右小腿已经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张皮还与大腿相连。李明军成了废人,拖拉机成了废铁,桥也成了废桥。李明军的后五十年靠一副拐杖走路。
李永怀绝对想不到区上对他的考察在不经意间就完成了。那天他正挑了刚掰下来的玉米汗流浃背地往家里赶,路上走过来区党委副书记。“李永怀,毛主席语录看了多少?”李永怀抬头望望墨黑的天空,要下雨了。“哎呀,搞不赢,搞不赢,忙得很。”“你的毛主席语录呢?”“在屋头。”简单的一番对话,李永怀不知道,区上缺一个会计助理。他和王家坝的一个退伍军人同时进入考察视野。人家毛主席语录随时揣在衣服里。没几天,那人走马上任了。 李永怀就这样错过了成为公家人的唯一机会。 那个周老师的得意门生李文学一只脚迈进了公家门,另一只脚始终跨不过去。李文学试了多次,每一次讲话都吞吞吐吐,即便是拿着稿子念。李文学一上台就会想起周老师的尖尖帽和白头发,便越发的紧张了,气得他老婆的亲舅舅大骂他是扶不正的阿斗。 李永怀想想疯了的李长久和断腿的李明军,既感到莫大的幸运,又深深地悲哀。李明军的后半生应该不用那么辛苦的,他儿子现在是村里首富啦,承包了那个发电站,又开了两个机砖厂。其中最大的那个厂就修在李家坝对面的那座山下,据说那山上的红土是做红砖的最好材料。于是先挖掉了龙尾,又挖掉了龙身,再过两年,龙头估计也会被做成砖。李明军觉得自己的那条腿算是提前帮儿子把债还给了长河。 上游大队修房子再也不用夯土了,袁师坝的房子匠也早已改弦更张,打工的打工,做生意的做生意。房子匠的咒语应该到此为止了吧?不过李长久的儿子此时正在监狱服刑,已经三进宫,偷惯了。 夏家坝的向吉君不能当兵则练武,练成后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演双风贯耳,啪啪啪一口气拍破了家门口所有竹子。从此,再也没有夏姓人来指鸡骂狗。但是他死了,因为脑溢血。 向家只剩下一个老寡妇和一只老狗。 通讯地址:成都市双流区东升街道迎春路三段双流中学实验学校宋扬收 邮编:610200 联系电话:18982168987 身份证号:511102197612240453 交通银行成都市双流区西门支行,宋扬,6222620530005813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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