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然 杨绍芳 墓碑前,放着两瓶牛栏三,一斤烧肉,老爷子生前的最爱。 贵德拽起衣袖,擦了擦墓碑上的尘土,蹲下来。 真快,一晃三年了,可是他觉得老爷子从来没有远去,爹忙碌了一辈子,与黄土打交道,临了临了也惦记着这片故土,所以,逢年过节,或者遇到堵心的事儿,他都会来这“唠唠嗑”。 病房里,老爷子依旧昏迷。老妈走的早,老爷子一个人拉扯贵德长大,个中辛酸爷俩体会颇深。好在,贵德争气,顺利考上理想中的政法大学,毕业后又如愿考取了市里的公务员,如今在监察部门工作,家庭美满,也算是抚慰了老爷子的心。这两年,贵德越来越忙,老爷子总说,忙点好,忙点充实,现在年轻,就该多奔及。可是,这天上班过程中,贵德突然接到妻子电话,老爷子突发脑梗,被紧急送往市医院。因为要办案,直到晚上贵德才进了病房。 看到病床上的老爹,贵德心里不是滋味儿,老爷子吃了大半辈子苦,苦日子刚到头,又落了病,现在吉凶未知。“爸的病,医生怎么说?”贵德小声问着妻子,“医生说情况比较复杂,需要手术,但是手术把握不是太大,何况孙院长又·······”,妻子叹了口气。 贵德自然明白妻子指的是谁,他的名号,响遍全市,他的专业,省内都数得着。 可是,偏偏是这个时候。 当晚,贵德在病房的走廊上抽了一夜烟。 第二天,贵德没有请假,案子到了关键时期,案子有了新的牵扯,这案子拖不得,他不能请假。 “作为医生,你还记得你从医的初心么?”,提审室内,贵德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住面前的人,语气异常逼仄,“作为医学界的权威,神经内科专家,你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么?”“你想过你的父母么?”面对这连续发问,对方似乎被问住了,双手抱头掩面。 “王主任”,旁边的人轻轻碰了碰贵德。 结束工作,贵德赶去医院,他知道,老爷子需要他。 “爸刚醒了下,一直在念叨你的名字”,进了病房,妻子立马把他拽到病床前。 “爸,爸,我来了”,贵德紧紧握着爹长满茧子的手,没有比什么事儿比这种感觉更踏实。 “贵德,你们不要伤心,人早晚都有这一步,你们好好的就好”,老爷子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很久,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爹希望你一辈子堂堂正正”。 听到这,贵德的眼泪唰地流下来,这个铁面汉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自从自己参加工作了,老爷子爱上了看报纸,贵德每次回老家都会给爹带上一大捆报纸,从诸多报道中,老爷子多多少少了解他的工作,“爹,您放心您放心,您从小对我的教育,我忘不了”。昨夜的一夜难眠,他想了很多,甚至有那么一刻他有了私心,看着病床上爹的面庞,他进退两难,提审室里他的连续发问,已是答案。 最终,老爷子还是没能挺过来。葬礼上,贵德一度崩溃,任谁也拉不住。 “爹,俺来看你了,这阵子一直忙案子,刚得闲,时间真快,你都走了三年了,也真怪,我闲下来常想到我上学那阵咱爷俩的点点滴滴,一想到这些,心里格外踏实,所以觉得你一直在呢”,贵德随手摘了一捧野花放在坟前,“你刚走那一阵,我总是和自己较劲,不能原谅自己,觉得自己愧为人子,有一次回老家收拾您的旧物,我看到你剪的报纸,一下子就释然了”。 “你话从来不多,可是却一直教我怎么做人,今天我把报纸带来了”,贵德从口袋里掏出装着报纸的袋子,一张张地把剪好的报纸点燃,“人不能失了初心,我一直记着您对我嘱托,医生有医生的天职,我也有我的天职,您虽离我远去,可是您一直在我生命里”,看着一张张报纸化成一缕缕青烟,贵德如释重负,“生命本就是一场旅行,每个人都将远去,但我们回首时看到的是自己坚定的脚步,而不是悔恨的泪水,这就足够了,心安才是最大的天赐,下辈子我们还做父子”。 贵德站起身来,望向远方,仿似爹在田间劳作,脸庞依旧年轻,眼神依旧清澈。贵德笑了,笑的纯粹而轻松,这一笑缺席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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