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墙 金利 一大早,老王和他老婆便起床收拾。他们租住在一个车库里,四周发霉的墙阴冷。 老王和大贵,一前一后走进了法院的审判庭。以前是在电视中看别人开庭,今天终于轮到自己坐在审判席上,老王心里产生莫名的兴奋感。他打量着审判庭,第一次走进审判庭,就像第一次走进火葬场一样。 在农村,去法院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农村人不跟你讲道理。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但凡去法院,没有一个好东西。所以,人人都羞于去法院,哪怕忍气吞声,哪怕吐血而亡。实在忍受不了,便偷偷去烧了他家的草垛,或者毁了他家的庄稼,理亏的一方顶多骂几句。 老王两个闺女,三个儿子。都在城里打工,前些年,孩子们陆续生儿养女,为了照顾方便,他把家里的房子和地全卖了,希望在城里定居,颐养天年。 现在开庭,书记员喝了一口茶水,转脸把嘴里的茶叶慢慢抿进杯子。 老王是原告,大贵是被告。原告通常是有理的一方,被告是无理的一方。当然也未必。老王今天穿着隆重:擦得郑亮的皮鞋,暗红的领带紧紧地勒住肆意的脖子,外边套着宽松肥大的黑色西服。结婚的时候可能也没这样隆重。如果胸前再别一只新郎的胸花,所有人都会错以为今天是来参加婚礼,而不是开庭。 现在请原告陈述,简单说说,别说废话。书记员头也不抬地说道,像似公交车的报站员,没有一丝同情和威严。 谢谢法官,大家好,我叫王德军,今年56,祖籍浙江绍兴,我母亲是东北人....,老王颤抖地着拿着提前找人写好的稿子读。一辈子都在听别人训话, 这一次终于能郑重地讲给别人听,老王自然不能错失良机。 别废话,捡着关键内容说!书记员抬起头,皱着眉头,眼睛从眼镜框翻出来,狠狠地瞅了他一眼。 这一声呵斥,吓得老王重重地抖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四周,有点尴尬。今天开庭来的基本全是老王的家人:老婆、闺女、女婿、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扶着的,抱着的,仿佛审判靠的不是证据而是人多。 老王放下稿子,略微清了清嗓子说,我三年前因为要进城务工,所以暂时把房子抵押给了大贵,现在我要把房子赎回来,大贵却不给了。老王这几年进城,钱没挣多少,但是却学会了一项本领,说普通话,而且说得比较标准。但他却不炫耀,每次回老家的时候,他又自动切换到方言模式,不过也有偶尔失足的时候。就像有些人偶尔嘴里时不时冒出几个英文单词。但是老王觉着他跟那些人不同,那些人是装,他是谦虚,本质不一样。 请被告陈述,书记员机械地说道。 大贵慌忙地起身鞠躬,这几年大贵一直在城市务工,黑瘦精干。也可能是思虑过度,也可能是遗传,四十多岁的他已经出现严重的谢顶,显得更加苍老。他穿了一件破旧的呢绒外套,远远就能看到袖口的污渍,一件肥大的黑色运动裤。昨晚可能熬夜导致,他眼上深深的眼袋,虽然皮肤黝黑,眼袋也依旧很明显,像平静湖面荡起的波纹。眼睛大而明亮,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各位领导好,我叫赵富贵,三年前老王因为要跟儿子去城里住,所以当时他以三万的价格把房子卖给我了,因为当时我不是他们村的,所以房产证没法过户,我们就签订了一个房屋买卖合同。大贵边说着边从右口袋掏出一叠皱皱巴巴的纸,他平整好,放在桌子上继续说道,这段时间,他听说村里的房子要拆迁补偿,就眼馋了,想反悔。说完,大贵斜着眼睛瞅了一下老王。老王和大贵分别落座于原告和被告两侧,仿佛是一场辩论赛。 双方辩论, 书记员又机械地说道。 老王把腰带用力地拽了拽,起身说道,当时我也不是卖给你,只是抵押给你。 你少放屁,你现在就是看着要拆迁了,就想要回去。大贵忿忿地说道。 双方,还有没有其他证据?书记员看着他们问道。 他们都摇了摇头。 现在休庭,书记员有点不耐放地抬头说道,三十分钟后继续开庭。 自从听说村里要拆迁,像一个炸弹引爆了整个村子。以前十几年从人间蒸发的老邻居突然冒出来了,以前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也开始熟络了起来。老王家也不例外,前些年儿女们没有人管他们老两口,他们在一个破旧的小区租了一个地下车库,一个月一百块钱的房租,老伴腿不好,一到下雨天就风湿犯病。但是他的儿女没有一个搭理的,像是别人的爹娘。但是一听到要拆迁,各个上蹿下跳,争先恐后地把老王接到自己家里住,好酒好肉,好吃好喝,笑脸相迎。老王的腰杆子也慢慢直了起来。 子女们出谋划策,如何能把房子要回来,最后一致决定到法院起诉。这些日子,老王心里特别乐呵。看着子女这么孝顺,老王觉着孩子没白养。 现在开庭,宣读审判结果。书记员严肃地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第六十三条:“农民集体所有的土地使用权不得出让、转让或者出租用于非农业建设”。《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第五十二条第五项规定:“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强制性规定的,合同无效”。所以小产权房买卖合同因为违反法律的强制性规定而无效,责令赵富贵30日内,将房屋退还王德军。 回家后,老王召开有生以来第一次全家动员大会。座无虚席,老王清了清嗓子说:房子的事是踏实了,下一步就是拆迁款的问题。等拆迁指标下来后,我们算一下补偿的金额,我跟妈商量了一下,现在老大的条件不错,老二也可以,就是你们三弟现在比较艰难,我们寻思着大头给他们,你们少分一点行不行? 老王说完,本来喜悦的大家突然沉默了,只能听见老大媳妇在厨房洗碗的声音。大家的眼睛找不到一个落脚点,显得无比尴尬。老二媳妇有点忍不住,她说,爹,儿子都是一样的,你可不能偏袒哪一个啊。一碗水可要端平啊。她抬头扫视了大伙一眼,接着说,你看俺家,老二身体也不太好,常年吃药,彤彤明年就要上一年级了,还想着给她报个补习班呢。你要是大头都给老三,那等你老了就让他们给你养老送终吧。说完她气呼呼地摔门走了。本来老王还寻思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结果不欢而散。 晚上,吃过晚饭,老大媳妇也不像前几天一样殷勤地给老王泡茶,只是冷冷地丢了一句,爹,你们还是去出租屋待着吧。 老王本来心里盘算着,拆迁款发下来,能通过这个事情把一家儿女的心收回来,念一念老人的好,能安稳地享几天清福,现而今看.......。 第二天,老家的四弟打来电话说,政府又下来政策说暂时不拆迁了。听了这个消息,老王心里不知是喜是忧。 他这个消息谁都没告诉,只是默默地收拾好行李,又搬回到了出租屋。 出租屋的墙依旧阴冷,没事,过段时间就适应了。他安慰着坐在一旁叹气的老伴。
金利,八零后,烟台人,程序员,开发区散文协会会员,烟台作家协会会员。业余时间进行小说创作。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网》《黄海文学》《山东诗歌》《烟台晚报》《烟台散文》《作家导刊》《齐鲁文学》《福山文学》。“心中有爱就是年”入选《胶东散文年选2019》。数年来先后在各种省、市级报刊、自媒体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累计二十余万字。 电话186153552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