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民的诗歌

◎早春二月

风的锋利是在变暖之前
不管怎样，我们都需要有一双手
来解除一身的桎梏
早春二月不需要伪装

最好的事物莫过于，阳光一次
又一次铺满尘世
父亲一个人在院子中央将耙犁
一遍又一遍地擦拭
雨水之后，就是惊蛰了，所有的脚步声
都已是在路上

最好的景象还是，母亲蹒跚于
黄昏里。一个人就可以把光阴点亮
落日余晖，炊烟仿佛是一串串符号
仿佛，思念越浓密，它就攀升得越高
草色渐渐布满原野，就像远行的人
渐渐布满他乡


◎春日书

鸟儿们来自大山深处
一声美丽的鸣啭，抵得上一万句“我爱你”
春日就是这样烂漫和纯粹
一切向阳而生，有风吹过
蒲公英和野百合开满整个山坡

有些明亮，有些清澈
更多的是扑鼻的万朵香
我去溪边取水，去野地挖菜
或者去高岗上躺下看云
如果想要再微醺一些，就等一场杏花雨做酒
一次举杯便醉了一生

简单的幸福，无非就是看日出等日落
坐在时光的门前等一个人
打马从我跟前过


◎绽放

说到绽放，一切的一切都打开了
胸怀和思想，就连真诚也有了香气
时光依旧妩媚
诱导我们走向未知的纵深
欣赏是一种态度，星辰缀满夜空

听从自己的内心，我们
可以等风来，可以等雨去
活着就是认知一个过程
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当曙光在地平线亮起
一辈子不是很长，你说只为我一人绽放

——眼中的世界，生命的灵动和轻盈
花儿自由地开落，清晨带露的鸟鸣


◎又是榆钱飘香时

四月的乡情是翠绿的。一片片
一簇簇，一串串，挂满心的枝头
不管身在何处，此刻我都会放慢脚步
只为那一缕自远飘来的甜香

四月的思念是清新的。这榆钱
你挨着我，我拥着你，一生不分离
村庄老了，像一首老歌。回眸时
总有一些场景，在时光深处盈盈闪现

喜欢念旧的人，有许多不舍
那个树下在仰望的小女孩
此刻还会不会等着我爬上爬下
微风吹过，榆钱声声已经做了回答


◎五月书

五月的封面当属槐花了
我们笃定都是其中的一部分
谁都可以成为时光的经典
在人潮涌动的尘世间，我们只选择
顺其自然
我们的心中已绿树成荫
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词语
每一缕和风都是一种修辞
在五月里行走，信手拈来的不仅仅是
芬芳的音符，还有一份情怀
爱了就能盛开
五月，我们可以是一串槐花
在记忆的深处，摇响
也可以是一只鸟儿，在故乡的枝头
稍作停留，又将自己放飞


◎叶片上的沧海

一粒水，涉梦而来
像一个禅者，在草叶上打坐
小小的觉悟世界——
宁静、幽远、空灵、超然

打开一扇明亮的窗，让心
沐浴霞光。我习惯眺望远方
感知生命中一些过往
在岁月的边缘
留下清清浅浅的痕迹
滴落的露珠
连同叶片上的轻尘一起拂走

任时光凋零，一颗
露珠，像极了我苍淼的一生


◎穿行心灵的雨季

该以一份怎样的心情
走进这些连绵而湿润的日子
七月，多少深沉的渴求
淌成涓涓的溪流

从现在开始，生命可以是一棵树
也可以是一朵有思想的云
在辽阔中伫立或行走
爱，不需要任何理由

就这样，打开一柄诗歌的油纸伞
轻轻地穿行心灵的雨季
不去细数雨中落花，只是一缕清风
足够抚慰我苍淼的一生


◎阳光照在海面上

最好的时光，莫过于与大海在一起
不用开口
万语千言都在波涛里。生活的潦草
和几多沉浮，都不值得一提

阳光照在海面上，海面上如同星空
一只鸥鸟反复地飞起，落下
一眼望远，北端的长山列岛
恍若梦中的海市蜃楼
风平浪静的日子，对视成了一种形式

黄海和渤海的分界线清晰可辨
一叶小舢板，在爱恨之间往返
我常常身背着大海行走于世，在蓝天下
我，仿佛就是一个大海的孩子


◎水声

爱上水声的人，也会
爱上水草
爱上这水世界的清纯和柔韧

在时间的对岸，我们常常
追随着一缕湿润的风
青苔的走向不再拘于形式
沉于水底的石头，像初始的信念
不再晃动

一个习惯从体内抽出水声的人
在每一个日暮或清晨
在每一滴沧浪之水里
都可以看到自己的誓言
在托举光芒


◎可寻

在一朵盛开的花里描述未来
未来便有了
花的芳香、形态和气质
林中飞出一群轻盈的鸟儿
天空是一个庞大的意象
前途不可预测，我们唯有迎头赶上
在一场雨里走得越急，仿佛
雨下得越深

我们有的是过去，往往
又都过不去
流水，流经我们的生活
阳光和晚风铺陈进来，群山、湖泊
还有原野，成为生命的背景
一个身在异乡的人
看月亮的眼神多么认真


◎在湿地公园

湿地是一条水色潋滟的线
恍若光阴的长廊
在七八月，荷是飘香的仙子
在风中翩翩起舞

平山河不再仅仅是河
芦苇已深。清风拂过
一株株挺水植物看起来更加坚定
尘世越来越水性了
我们需要反复擦洗一些过往

黑水鸡和黄尾鹣
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或在水中游玩，或在荷间信步
而我们更像是林子里
那一群群白鹭
不断地将人间拉升，放低

拱桥之上，看烟波依旧浩渺
在水一方，匆匆的不止水鸟


◎深秋的柿子树

那年秋天，父亲抚摸着柿子树说
“柿子树老了，果子少了”  
转年春天村里规划，门前那棵柿子树
被砍掉了
当一片片红叶成为风景
当一树的灯笼高高挂起
矮下来的霜色多美啊，烟火
——还是人间的烟火
存在与消失是一种秩序  
我们还要满世界不停地找寻什么
这庞大的时空，所愿难以填充
父亲离去有一段日子了，仿佛还在眼前
柿子树在春天默默走完一生
柿子树在深秋重新点亮


◎后来

切下一片时光，是否可以缝补
或装填人世的空隙
只需一场秋风，是否我就可以抵达你
落叶是秋天的行者，有着
匍匐大地的虔诚
林荫道上行人不多
你会与哪一只飞鸟握手言和
红尘书翻得旧了
我们在慢下来的光影里等着依靠
用这一季的爱恨书画成册
余路还长多留下些良善之光
后来，我还是信了
叶子在风中的诉说，也信了
在生命密林深处，那些忧伤与喜悦
还没来得及染上秋色


◎秋分

寻求一种平衡，彼此的辉映
辽阔长空的美以及内心的
辗转与存在
行程过半是时候了
该慢下来或安静下来
一树秋声。这
人世间的微凉总恰到好处

我们都渴望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才甘于拼力跋涉
如有可能，我更愿意在季节的分水岭
少一些山重水复
多一些生命之超然与坦荡
你说，看啊，落叶才是最好的底色
仿佛未来。恍若此刻


◎秋冬图

此刻的枫树，是我喜欢的样子
你的摇曳也是。空了的长椅
落下的叶子，悠然的云都是
这样的静谧，见一次我就爱一次
田野交出了所有，再多出几笔
就可以看到梦的辽阔，看到
浮华深处那些村落和烟火
浓淡如菊。山水纵横
——多少景象成为以往
身外之物很多几人能抵住诱惑
我不是无情的人。我也有
一颗草木之心
晴暖薄凉我都一样相拥
当最后一抹秋色入水，雪意
来临。今夜风未停，大雁背起
时光行囊，远走天涯
月明星辰微现，我还在苍茫人世间


◎银杏树

在夏天，银杏树轻摇着绿色的小叶子
结着黄色的小果子，积蓄着
一枚枚坚韧、沉着、纯情、永恒的白色恋曲

有盛大的风，一路送爽
十月，俨然成了银杏树的道场
一棵棵挺拔的身躯
抽出体内的黄金，遍地是金黄的禅念
仿佛深邃的空
仿佛浑然的我

一柄二叶，是尘世的阴与阳
生与死，对与错，得与失，爱与恨
那么对立，又那么和谐
光影簌簌，言不尽天下去留和有无


◎楝树

从春到秋，楝子果由绿变黄
落了一地
谁能看见它用一身悲悯
包容和呵护着芸芸众生

幼时的我时常爬上楝树眺望远方
就像爬上父亲厚实的肩背
去认知和感受这个世界
从来没好好看看它。等我再一次走近
轻轻触摸着它苍老的肌肤和筋脉
仿佛看到病中的父亲

苦楝树上结满苦楝果
我们一生
都在母亲的苦楝树下走着


◎寸草

母亲是我初识草类的导师
麦田里拉拉藤，米瓦罐，麦蒿
玉米地里牛筋草，香附子，稗草
我喜欢狗尾巴草和打碗花
它们有好听的名字也有可爱的样子

母亲心中始终有一块良田
她不允许一些杂草来争夺水分
养分，空间和光照
母亲锄草，去掉一切缠绕
母亲的田垄看上去更加干净和齐整
所有殷殷的期盼都能得以实现
偶有清风吹来，母亲直了直腰身
看了看远方

我是母亲用情侍弄的一棵庄稼
仗着一颗小小的寸草心
执剑行走天涯


◎冰封的往事

这场大雪落下来，我不知道
裸露的尘世会不会骤然寒冷
一切慢慢沉寂
我走向自己的辽阔，用最初的雪意
装饰我的内心
让黯黑的部分变得白净
让坚硬的石头变得温软
往事像一把锐利的冰刀
在时光的静谧里，将记忆的美丽
越割越深。爱情的路上
雪是冬日天地间盛开的白玫瑰
只有爱过的人才能够体会

◎雪意

天空有很多伤口适合雪花的

飘零。也总会有一道伤口适合

我站立其上。那些涌动的雪意

温情如初，仿佛是你经年的泪滴

仿佛是最遥远的记忆。每片雪

都有一扇敞亮的窗口，每个人

都需要打开敞亮的一生

我要去你的远方，哪怕看看就回来

很想写一首静美的诗，在诗里

很想以雪的身姿和你相融

很想把余下的时光都用来想念

这冰冷尘世，只剩下一片雪的距离

◎轮廓

这个冬天最有爱意的莫过于
风雪中的松柏
望着夜空中的明月你突然发现
所有的星星
都有了密集的回声

鸟鸣声远去
乌桕树站立门前
枝干上落满白色的寂静
像是我中年之境那层舒缓的部分
生活的灌木丛随处可循

深刻来自于结束，平凡更具有意义
当岁月的印痕无法散去
所谓的色彩不再浸染
生命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落日辞

柔韧的霞光，铺上我的中年之境
豪情的风不时地穿行，还有理性的河流
不时地涌动
我们从不怠慢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
每每与落日迎面相遇，对视久了
我就跟落日一样，有了一颗朝圣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