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拾来的
作者:朱本喜
我是拾来的。这一点,打我记事起就知道了。
我听太多人说过这事。大人们闲聊时说过,农忙休息时说过,来人串门时说过,有人碰见妈妈领着我也会阴阳怪气地问:恁儿从哪拾来的,长的不孬。有人甚至当着我的面问:你家哪的,到俺村来干么?好像在故意气我。我的身世就这样成了一个天下皆知的事情。可怜了我那幼小易碎的心灵。
拾来的怎么了?拾来的也没缺鼻子少眼啊!虽然拾来的,但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呀!
我的爸爸,诚恳待人,勤劳能干,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拖拉机手和种地行家,种的庄稼年年得高产,常给乡亲们免费耕地、耙地、割麦子,村里人都知道爸爸是个实在人。我的妈妈,淳朴善良,有着一手好针线,给我和姐姐缝的大花书包是我们上学路上的骄傲,妈妈做的擀面条、咸糊涂、发面饼、烙的油饼喷喷香,每当家里摊煎饼妈妈还让我和姐姐抬着去给奶奶送些去。姐姐比我大三岁,非常疼我,从小没让我受过委屈,好吃的给我吃,好玩的给我玩,常蹬着比她还高的自行车带我从前街到后街。街上的孩子欺负我,她会去找他们评理出气。有一次她带我出去玩天黑才回来,爸爸见家里的鸡都不见了,狠狠地打了姐姐,后来才发现鸡全在院子的枣树上蹲着!小时候姐姐去哪都带着我,甚至上课时也把我放在教室后面自己玩石头。从那时起,我跟姐姐学会了跳绳、跳皮筋、丢沙包、翻花绳、编手链。
在村里,还有很多很多人对我都很好。本家的大哥常常勾我的小鼻子、捏我的小耳朵,二大爷常叫我“憨蛋”,就因为我懵懵懂懂比较老实,讨人喜欢。有一次,我晚上十点多叫嚷着想吃二大娘烤的山药,二大娘从床上爬起来现给我扒开炉火烤山药吃。
刚开始,我对“拾来的”是没有概念的。什么叫“拾来的”,就是东西丢了重新捡回来?还是别人不要的东西捡回自己家?我到底是谁家的东西啊?后来知道了,原来拾来的孩子不是亲生的,是抱养别人的孩子。
这不会是真的吧?初上小学的我有点犯嘀咕。如果是拾来的,那我亲爹亲娘在哪里呢?如果我是拾来的,大家为什么都还对我那么好?而不像半路捡来的小狗,拴在哪里都不像自己家的呢?于是,我慢慢的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有事情在瞒着我。
心里打着鼓,问谁也不说。问姐姐,姐姐只能安慰我:别听他们的,那不是真的。更多的信息她也不知道,只是坚决地相信:我是她的亲弟弟。
随着年龄的长大,我也慢慢学到了很多知识,对爸爸妈妈有了更多的了解。特别是有一次大人们的谈话让我知道了真相。
当时我在本村上小学,班上有位女同学在村东住。有次她的爸爸吃完饭出来散步经过我家门口,和我爸爸聊起闲天。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聊聊我俩的学习,后来就发起了感慨:“现在政策好了,小孩们不用挨罚了……”小孩们没有犯错误为什么挨罚呢?当时的我不理解。带着狐疑,回家后向爸爸问了个水落石出,才由此知道了实情。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家鼓励独生子女,我们家已有了姐姐,为了生我,妈妈怀孕期间一直没怎么出门,偶尔出去也穿的鼓鼓囊囊,瘦弱的妈妈并不“显怀”。后来是奶奶在家里为妈妈接生,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我出生的那几天,家人开始放话出去,说我爸爸从外面拾回来一个孩子,从此我就成了这个家庭的黑户。因为我的到来,我家的独生子女荣誉被取消了,还被罚了600多块钱,当年的600块钱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讲可是个大数字,在我的心里我自己就和600块钱买来的差不多。
当时,风声紧,因超生被罚款的非常多。我们班的二胎同学基本上都被罚过款。据说,罚款还是轻的,有的家庭的遭遇更不好,我另一个同学因为是超生,爸爸的教师资格被剥夺了,回家种地,后来地也被工厂征用,于是靠打零工挣点钱,近乎艰苦的家境造就了我同学坚韧的学习毅力,后来终于出人投地,得偿夙愿,我不如他。
现在,我已成家立业,再也听不到说我是拾来的话,而当年那些说过的人也在渐渐老去。一个隐瞒十年的谎言掩护的是一个家庭的无奈,折射出的也是一个国家前进中的曲曲折折。在这里,祝福祖国不断走向繁荣,人民不断迈向富足安康,人间充满爱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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