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猫记 苏树苗

养猫记

苏树苗

十二岁的时候我曾经亲手救过一只猫，那时候我年轻气盛，酷爱冒险，富有激情，经常砍着一根木棍就独自一人闯入深山密林，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把这种未知的行程理解为探险。有一次我在探险的过程中，在一片茂盛如毯的草坪上发现一个踢来动去的蛇皮袋，蛇皮袋传出猫凄惨无比地叫唤声。虽然我心知肚明这是一只惨遭主人狠心抛弃的猫，但是行侠仗义的我不能见死不救，于是我用刀割开蛇皮袋，一只橘猫闪电一般飞快地蹿出来，然后往草丛深处逃去了。又是十二年后，我二十四岁，我又碰上了一只猫，似乎我的人生跟猫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冬冬是一只被我们在学校捡到的流浪猫，它到来的时候，那一天正好是冬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是一个阳光明亮的中午，有风，十二月份的天气早晚温差比较大，寒意也比较浓重，我想我应该没有记错。

学校给我安排了一间宿舍，在一栋学生宿舍楼底下，开门是两个极大的长方形花圃，花圃里面栽种着许多称呼不上名字的花草树木，有些识得，有些却不识得。这个地方住起来安静舒适，冬暖夏凉。花圃里面的植物顽强生长，四季常青，蓊蓊郁郁，生机盎然，吸引着许多小动物或者昆虫。这一方狭小的天地，平常是我极少留意的地方，只不过有时看书人困眼乏之际，手倦抛书走出来休息一会，调节一下视力，清醒一下大脑。

冬至那天中午我正在宿舍看书，看李洱的《应物兄》，看得心不在焉。我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有小猫发出尖尖细细的叫唤声，喵呜，喵呜，喵呜，拖着长长的声调，可怜极了。我不免联想到冬至前一天的晚上，狂风大作，树梢摇动，好像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耳畔依稀传来几声小猫微弱的叫唤，我猜想多半是学校那只流浪猫不知道又在哪个角落旮旯生了小猫，加上外面正风雨交加，明天还得早起有课，我索性就没有认真理会，翻过身去睡了。

这么一想好多事情顿时就豁然开朗了，昨晚和现在听到的叫唤声十有八九是同一只猫发出的！

“你仔细听，是不是有小猫在弱弱地叫唤？”我跟妻子说。

妻子凝神细听，兴奋地说：“还真是哎！”

“快出去看看。”我说。

妻子出去马上又跑回来激动无比地蹦跳着说：“是一只小猫，长得好漂亮，在花圃和走廊中间的水泥地上。”

我赶紧踩着拖鞋急急忙忙跑出去，只见小猫宛如喝醉一样颤颤巍巍、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朝我走来，它鼓足了劲叫唤着，浑身脏兮兮的，眼睛上面还蒙着一层白膜，这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小猫的毛发是黑白颜色，俗称黑白猫，也叫奶牛猫，它背部黑色的区域从尾巴一直连着两只后腿，包括臀部，就像一只黑色的耗子趴在它的后背上面一样，圆嘟嘟的脑袋上面连着两只耳朵的中间是一团黑色，黑色中间又夹杂着一点白色，就像梳着一个中分的发型一样，长得十分秀气，小巧可爱。

“抱回去养了吧！”妻子好心地说：“小猫跟我们有缘。”

我见小猫模样长得如此别致，讨人喜欢，又跟我们夫妻两个如此投缘，况且它叫唤了一天一夜还在竭尽全力地叫着，可见求生的意志是多么的顽强和坚定，它发出的每一声叫唤都是对生命的一次希望和渴求。正是这永不屈服的精神将我感动了，我把小猫抱回宿舍，它冷得一直在浑身发抖宛如筛糠一般，我赶紧给它裹了一条毛巾和衣服取暖，又用吹风机烘干它身上的毛发，小心翼翼地将它装进铺好的纸箱里，还给它取了一个好听又贴合身世的名字：冬冬。

说起冬冬的身世，见过它的同事都猜测多半是学校那只流浪猫和宠物猫的杂交，因为冬冬的尾巴像根棍子一样又直又长，而家猫的尾巴一般是肥肥短短的。我见过学校那只流浪猫，那是一只狸猫，我丢垃圾的时候经常看见它在垃圾池里面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一见我来，便纵身一跃轻盈地逃开。捡到冬冬以后，每次再看见那只狸猫，我总觉得看见了冬冬的母亲一样，竟然觉得莫名的亲切起来，心头反而希望它多逗留一会儿，不要那么快逃开。

噢，我想起来还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发现冬冬的前两天，我停在宿舍走廊门前的电瓶车半夜经常被野物踩上去，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就会看见一些布满灰尘、痕迹清晰的爪印。那时候我也没有过多理会和猜疑，冬冬出现之后，我才幡然醒悟，这些脚印或许就是那只流浪猫踩上去的，冬冬极有可能是它叼过来给我们收养的。生性好动的冬冬晚上无法在电瓶车安分守己，便私自踉踉跄跄走到了走廊，然后摔到走廊和花圃中间的水泥地上，再然后就是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忍饥挨冻喵呜地叫唤着。

当然这些都是我主观臆想的猜测，是无法成立的、是无凭无据的推断，它甚至都算不上第二历史，因为没有任何文献和典籍记载，也没有任何目击证人提供确凿的证词，真正发生的第一历史早就已经在消逝的时间里面长埋尘封了。

决定收养冬冬的时候，很多人都劝我们不要收养来历不明的猫，他们迷信地认为，捡猫养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还煞有介事地引用了一句话说“狗来富，猫来穷”，他们觉得这只莫名其妙送上门的猫会给我带来难以想象的厄运。我好歹也是一个读书人，我十分反感这样愚昧不堪的言论，那些毫无根据编造出来的话都是骗人的，所谓的“狗来富猫来穷”的意思应该是这样理解，狗和猫都是聪明的动物，狗主动来家里，说明这家人日子富裕，有肉吃，而猫主动来家里，说明这家人日子穷困，家里老鼠泛滥，猫是来抓老鼠的。

至于猫会带来所谓的厄运，更是无稽之谈，人生的经历无不在巧合之中进行，好运或者厄运，都是个人不同选择的结果。何为好运？何又为厄运？我实在感到难以理解，人的一生中要经历的事情那么多，都想着一帆风顺、好运连连，这可能吗？而那些突然发生的变故或者遭遇，就是厄运？我恐怕无法苟同。谣言不攻自破，谣言也止于智者。

冬冬的意外出现使得我和妻子两个人喜笑颜开，满怀期待，仿佛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纸箱里面起伏呼吸的小生命，便心生出无限的怜爱和喜欢。冬冬叫唤了一天一夜，离开了狸猫母亲的喂食，想必肚子早已经很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急得抓耳挠腮，如同火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我和妻子打开手机，百度小猫断奶可以吃什么，结果百度搜索出来的答案模棱两可，跟实际情况极不相符，又不着边际，可想是靠不住的。

我骑着电瓶车大街小巷地找宠物店，心地善良的老板娘送了我一个针管，她告诉我赶紧给冬冬买宠物幼猫食用的羊奶粉，然后冲了用针管送喂。我问了一下羊奶粉的价格，老板娘的回答令我瞠目结舌，以我每个月微薄的收入实在不足以再开销多一笔额外的支出。我咬了咬牙将电瓶车启动，心里自私地想着：冬冬啊！你也不要责怪你主人我，我本来就是穷命一条，风里雨里走来的，你找到我，也是风里雨里走来的，说明我们的命都是一样的，也就没有必要喝那么昂贵的羊奶粉了。我去讨点粥给你，至于能不能存活下去，就看你的造化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卖粥粉饭的老板娘送了我一碗海鲜粥，我护送着那一碗海鲜粥回学校的路上，就像开着一台运钞车一样，运钞车里面装满了百元大钞，生怕有个闪失，丢了洒了。我用针管吸入海鲜粥，趁着冬冬叫唤的时候送喂到它的嘴里，然后缓缓推动针管，海鲜粥便流入冬冬的嘴里，看着冬冬贪婪地吞咽着海鲜粥的样子，我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吃的进食物就说明基本存活得下去。

冬冬的经历使我想明白了人生的一些道理，有的小猫注定天生下来就喝羊奶粉，有的小猫却只能喝海鲜粥，这是它们无法选择的命运。

冬冬被捡回来的那一个晚上，我几乎彻夜不眠。冬冬经历了饥肠辘辘地求救哀嚎和一整夜的风吹雨淋之后，迫不得已离开了它的兄弟姐妹和母亲，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它总是睡着睡着就突然惊醒，继而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唤。冬冬的叫唤多半是因为想念母猫的缘故，叫声里掺杂着无尽的委屈和心酸。每次冬冬一叫，我第一时间翻身下床，跑到纸箱旁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它，它感受到我的照顾就挣扎着硬是要钻出包裹它的毛巾和衣服，使劲往我的手心里挨靠过来。它先是急切地叫唤着，后面声音慢慢变低，渐渐趋于平静，再后来就睡着了，我一边轻轻地给它重新盖上毛巾和衣服一边不禁同情地想着：如果不是我碰巧听见了那几声喵呜喵呜的叫唤，又或者天气不是出太阳而是风急雨骤，冬冬是不是就遇不到我了，故事是不是就朝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了。说来也是一种幸运，于冬冬而言是，于我们夫妻两个而言也是。其实妻子很早就萌生了养猫的想法，只是一直忙于工作没有实现，现在冬冬的到来一下子补全了我们的全部缺憾。

为了更好地照顾冬冬，我们在学校饭堂吃早餐的时候，故意把鸡蛋留下来拿回宿舍去剥给它吃，它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发出十分着急的喵呜声，吃完还伸出鲜红的小舌头满足地舔咂着嘴巴，逗得我和妻子捧腹大笑。冬冬眼睛那层白膜很快就消失不见了，露出两个宛如弹珠一样圆溜溜光滑的眼睛，乌黑又明亮，它开始认得我和妻子，开始喵喵地叫着追赶我们的脚步，我们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对它来说，我们是它的父母，成了它生命的全部。它短小的腿开始变得有了一点力气，学会了蹦跳和奔跑，它像只小老虎一样威风十足地跑遍了整个宿舍光滑的地板。

等到冬冬可以吃肉了，妻子给冬冬买了一大包猫粮，说要把冬冬当宠物猫来养，别的宠物猫有的，冬冬也要有，妻子给它洗澡用最香的沐浴露，帮它剪指甲，让它用猫砂盆上厕所，允许它在上床跳来跳去，还给它购置了一个很大的笼子，里面铺着毛茸茸的垫子，放着一只宠物布娃娃。我看得出妻子是很爱冬冬的，它的命运似乎在我们这里也有了很大的转变。

只是学校那只流浪猫偶尔还是会在宿舍门口花圃旁边出没，我的心就像一根扁担上面的两桶水一样七上八下。我害怕流浪猫特意跑来宿舍门口叫唤，我更加不敢想象冬冬听见了其他猫的叫唤又会做出什么的反应。如果冬冬反应激烈的话，那么我想很快住在这栋楼的学生都会知道我收养了一只猫，而这只猫每天每夜都跟学校那只流浪猫像对唱山歌一样，一个在宿舍外面，一个在宿舍里面，叫唤个没完没了、不休不止，影响学生休息。这样下去的后果肯定是宿舍管理员上报给学校分管后勤的领导，然后领导再找我约谈将冬冬处理掉的事宜，送人或者放走。

我的担心不无道理，其实早在冬冬捡到的第一天晚上，那只流浪猫就从我宿舍门口经过了，它发出令人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叫唤声，它是在寻找冬冬吗？如果是，那么我前面猜测冬冬是它送来给我们收养的判断就不能成立，如果不是，那它一连几个晚上都在宿舍附近发出很大的叫唤声又是为了什么？第一个晚上的时候，冬冬已经睡着了，我还没有睡着，我听到那一声令人胆颤心悸的叫唤声之后，紧接着就听到了冬冬下意识很小声做出的回应，由此我确定了学校那只流浪猫就是冬冬的母亲。幸好流浪猫没有听见，冬冬就这样错过了回到母亲身边的机会，我太喜欢冬冬了，我想将冬冬据为己有，请原谅我的自私！再后来冬冬长大了，每次听到宿舍外面流浪猫的叫唤，它从来都不做任何回应，它表现出无动于衷的冷漠，总是瞪大了两只眼睛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做出随时逃跑的姿势，它可能以为那些流浪猫的叫唤声是我发出来的吧。我心头的石头终于安稳落地了。

每次叫冬冬的名字，冬冬总是会定定注视着我们，它知道我们是在叫它，它总是等我们多叫两遍，然后箭一般跑到我们的跟前，举起可爱的毛茸茸的前爪，用肉垫轻轻拍打着我，好像在跟我们说话一样：冬冬在这啊！冬冬的瞳孔变得乌黑如墨，像一颗黑色的宝石一样亮晶晶的，又像一颗龙眼核一样圆溜溜的，这是猫喜欢主人的表现。

冬冬胆子极小，小到好像都没有似的，一丁点声响都会让它急急忙忙往我身上疯狂地攀爬，四个爪子像钩子一样用力地抓紧我的衣服。它会露出惊恐无比的眼神，蹙着眉头表示恐慌，必要的时候还会发出表示害怕的叫唤声，那叫声跟平常的叫声是不一样的，听得出它叫声里的慌乱和恐惧。冬冬见到生人会怕，听到巨大的声响会怕，一应激就找掩体躲起来，一般是钻到柜子底下。有一次我宿舍的门坏了，我叫工人来帮我换门，工人使用电钻发出震动的声响吓得冬冬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地缩蜷在笼子的角落，一动也不敢动，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与不安。

冬冬还是一只很会撒娇的猫，它想吃猫粮的时候总会在我们的脚跟旁边像个跟屁虫一样转来饶去，喵喵叫着引起我们的注意，然后带领我们走向它的饭盆，抬起头满眼期待地看着我们，意思是让我们抚摸它后背柔顺的毛发，它才大口大口地吃嚼起来。久而久之，冬冬养成了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如果我们不在宿舍，它就一直趴在衣柜的上面等我们回来，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但是一听到我们在宿舍门口外面讲话、开锁的声音，它就开心地欢跳起来，在猫抓板上面趴着身子使劲地抓挠着猫抓板以表现出它的高兴和激动。

时间飞逝，如同一辆速度极快的列车，眼下冬至又渐渐临近，冬冬跟我们生活也快一年的时间了，我们早已经习惯了有冬冬添缀得乐趣横生的生活，我们决定把冬冬一直饲养下去，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应该在回忆里面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作者简介：苏树苗，笔名:斯夫，防城港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防城港日报》、《美文青春写作》、《边海文学》、《天堂滩》、《文岭》、《金花茶》、《九天文学》、《天池小小说》、《黄海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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