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人 李小鱼

短篇小说《鼠人》

       身穿红色工作服的女服务员走了过来，手里端着麻辣味的牛肉火锅底料，放在电磁炉上。另外一个服务员手里端着大铁盘子，牛肉、白菜、河粉、土豆等等十种菜品，王强和李凡抓紧帮忙把她们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我失业了。”王强说。

      “又失业了？怎么回事？”李凡问。

      “其实是和一个人有关，一个奇葩的人。说真的那种公司倒不倒闭与我无关，我本来也没打算干多久，最多四个月，攒钱够我撑到找到下一份工作就行。可他却打乱了我的计划，我找一个月了到现在也没人收我——”

　　“别废话，说重点。”

　　“好吧！不过，故事有点长，也很有趣，你要耐心听。”

　　“可以。”

　　“我之所以失业，是因为那个奇葩的人自杀了，地点就在我上家公司。公司是初创没多久的，不大，面积只包括办公楼一层的一小块地方，差不多两室一厅的样子。我们是在十楼，他就是从十楼的过道向下跳，那么高！你能想象结局是什么。

　　“当天公司全员到点下班了，我也没多留。后来听说是二楼公司的人发现的，我们写字楼偏僻，又恰逢周末，周围根本没人。那时十层以下只有他们在加班，时间在十点左右，现在要求加班到十点的公司倒不少，我们本来也无法逃脱，只是老板不在，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全走了，连续加了两个星期的班，搁谁也受不了。

      “据发现的人透露，那时她正在全神贯注的准备第二天汇报工作用的PPT，突然间余光似乎瞥见一个人形黑影极速下坠，紧接着一声巨响惊醒了她，同时伴随电瓶车响声。她说她当时吓坏了，因为她非常肯定是一个人，还很胖，再加上全公司只有一两个灯开着，四周漆黑一片，随即脑子里出现各种像午夜凶铃、山村老尸等等恐怖电影画面。她说要不是有另一个男同事在场，自己肯定会昏死过去。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时间已很晚，自己还要回家照顾孩子，奈何好奇心太重，拗不过。她决定下去时为了壮胆还特意叫了一下同事，只是他也一心想早点回家，拒绝了她，最后她只能一个人颤巍巍的走了下去。来到楼下，一辆瘪下去的白色小轿车印在她眼前，定睛一瞅果然看到了我同事，满身是血的躺在血泊里，还睁着眼，见到如此恐怖的场面，果不其然她昏死过去。二十分钟后同事见她没回来，下去寻找时，发现躺着的两人，之后才报的警。你看，人类是多么有趣的动物，即使知道好奇害死猫的道理，可依然义无反顾的往前冲，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傻狍子。”

　　王强停下来，倒了杯啤酒，一口下肚后，伸筷向锅里夹起两片牛肉送进嘴里。李凡见他没再开口，急不可耐的问道：“你口中的奇葩死了，所以你就失业了？”

　　“不是。是他死了，后来我们老板被抓了，公司黄了，我也就失业了。”

　　“和你们老板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故事很长，先容我垫垫肚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分钟过去，王强瞥了一眼李凡，见他憋得脸通红，很明显耐不住了，于是笑着说。

　　“好了，我们继续。其实我那同事自杀的原因，是老板欠他工资。在他死后的一个月里，始终有个问题困扰着我。我想不通像他那么懦弱胆小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勇气去跳楼？要知道那是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和他共事的那段时间以来，他给我的感觉犹如一只胆小的老鼠，只喜欢生活在自己熟悉的环境，外面世界不管如何精彩，如何美好，对他而言始终如同地狱。他会自动把自己关在一个亲手砌起来的围墙里面，墙很高，高到自己出不去，别人也休想进来，最后亲自锁上门，把钥匙丢在任何人（包括自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地方。如此他以为就可以安心的自娱自乐了。即使后来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帮他破了锁，推倒门，鼓励他说，‘只要你勇敢踏出第一步，立即会发现世界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准会瞧见他依旧像死猪一样无动于衷，摇摇头，恐惧的对你说，‘别看表面上光鲜亮丽，指不定我一出去立刻会被一块砖砸死。’过分时甚至还会骂你破坏了他生活的平静，仿佛你才是那个害他的罪人。

　　“我和他本来不会有交集，只怪带我的前辈离职了，老板因为业务需要，为了补充部门人员只好把他从人力资源部调了过来。还没见到本人之前我听老板说过他的名字，叫癯（qú）俊，姓张，‘俊’字很容易理解，只有‘癯’字我特意询问老板才知道写法。当时听完我还纳闷竟然会有人用这么奇怪的字，后面去查字典原来是有‘瘦’的意思在，‘瘦俊’确实不好听，总觉得是某种菌类蘑菇。

　　“说真的，从名字听来我以为他是个很高又很帅的男人，直到我入职一周后见到真人，哈哈哈！不好意思，一想到他走路的样子我就忍不住笑。他走路太像企鹅了，你能想象吗？一米六的个子，两百六十斤的体重，两腿肥嘟嘟的，脸也是肥嘟嘟的，从远处瞧简直像个肉球。当时他一路向我走来，两大腿之间竟毫无缝隙的互相摩擦，肉向两边甩，手也是上下摆。哈哈哈！不行了，我先吃两口牛肉缓缓。

　　“他来到我身边时居然没合适的椅子给他，一般的办公椅根本装不下，最后无法我只能跑到他原来的位置，拿上他之前坐的四张木凳子，拼成一个正方形，这才勉强可以。后来有一次我问他取名的原因，他说他生下来的时候也很胖，父母干脆给他取了个‘癯俊’的名字。你还别说，中国人取名真是缺啥直接从名字里补回来。当时我们部门只有两个人，他又是前辈，我刚来不久需要熟悉业务，为了讨好，也是看他那样感觉下到一楼公司食堂挺费劲的，我于是提出帮带午餐和晚餐的请求。他没拒绝，后面的一个星期里每天我都会特意提出来，他始终没拒绝，后来干脆识趣一点自觉帮忙，说出口反而显得我不懂事了，就这样一直帮他到自杀的那天。现在想想忽然觉得他不是不拒绝，而是他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拒绝，‘婉拒’这个词或许不在他的‘围墙’内。偶然间曾和他人力资源部的女同事巧遇，她说她也和我一样，刚开始出于好心，往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她还为此特别感谢了一下老板，说这是他所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他吃的特别奇葩，只要肉，最好是肥肉，一点素的也不行。而且一份压根不够他塞牙缝，两份基本可以垫底，按照他的说法：‘三分饱。’多了老板不许了。我第一次下去时，完全没脸开口，只好提前想好借口说两个人吃，向食堂阿姨取餐时好以此为由，免得她以不可思议的眼光看我。可没想到我刚准备动嘴，阿姨一听带两份，立即情不自禁的问了句，‘帮张癯俊带的？’那时我才知道他在食堂已经是个‘名人’了。

　　“他吃起饭来特别香，仿佛吃的是什么八珍玉食。我从没见过像他胃口那么好的人，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弄得满嘴油。而且每次他最先解决的必须是肉，米饭留最后，往往还吃不完，总得剩点，有时甚至一口没动，他是宁愿饿肚子也不吃。不过他说晚上回去，他妈妈会给他做好吃的，到时一次性补回来。后来为了不浪费粮食，我干脆不打米饭了。

　　“每当见他走起路来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样子，脑子里全是高血压、高血脂和高血糖。有一回，我也是处于好心，毕竟人人皆有恻隐之心，我叫阿姨加了点白菜，怕他吃不惯，只是要几片想着试探一下，如果效果不错，后面可以慢慢增多。在他吃的时候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生怕错过他夹起蔬菜的某一个精彩的瞬间。结果，整整半个小时过去，从开始一直到结束，他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把它们丢在一边。吃完后他还问我，‘那是什么？’我说，‘白菜，’他问，‘白菜是什么？’我说，‘绿色健康食品，你可以试着吃一下，对身体有好处。’他说，‘我没吃过。’我说，‘谁都有第一次，保证不会害你，可以试一下。’他说，‘我没吃过，怕有毒。’”

　　“哈哈哈！世上竟有如此奇人。”李凡笑得合不拢嘴的说。

　　“这还没完呢！接下来的行为更加奇葩。刚才说过我们公司在十楼是吧！每天必须坐电梯，是个正常人绝不会想到通过爬楼梯上去，况且写字楼的楼梯，又诡异又阴森，指不定会出现什么东西，可他偏偏就是爬楼梯上去的。

　　“刚开始我没注意，慢慢的两三个星期过去，我渐渐发觉不对劲，我居然没在电梯里碰见过他，后来找了个机会问了一下他前同事，她也说没有。从此我越发好奇了，你知道我是好奇心特别重的人，遇到奇怪的事情总要想方设法探个究竟。之后的两天我特意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公司，然后站在一楼门口，仔仔细细观察每一个路过的人，想着如果瞧见立马偷偷跟在背后，看他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特异功能。万没想到，我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本想再早起十分钟，结果试了两次没成功，我宁愿晚睡。既然早上不行，我觉着晚上看他如何下去也一样，最终还是一场空，因为他始终是全公司最晚走的。追求真理的过程总是伴随着痛苦，我决心咬咬牙，即使设置五个闹钟也要提前半小时到公司门口，可结局却是一如既往的相似——没见着人。

　　“自那天早上我实在忍不住了，上班后直截了当的问了他。当时他紧张兮兮的看着我，好像做的是什么不能为人知的犯罪行为一样，他四下瞧了瞧，发现没人注意后，谨慎的小声对我说，‘我其实是提前一个小时到公司，然后爬楼梯上来的。’听完后我惊诧不已，我既无法想象他如何下得了床，也无法想象他那个样子是怎么爬上去的。你能想象吗？六点半起啊！十楼啊！更何况他平时在办公室走动都让人感觉气喘吁吁的。他见我一脸不可思议，更加低声的囔囔到，‘我知道你很惊讶，甚至觉得我蠢，可我从小到大一直就是这么做的，我住的地方没安电梯。我只求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我不想让他们笑话。’听完我立即下了个决定，我要设置十个闹钟。

“第二天早上我六点半就起了，果不其然在公司楼下碰见了他，他见我第一眼惊慌不已，就好像见到魔鬼似的。他还质问我来这么早是不是想跟踪他，然后嘲笑他，我没说什么，只是一味要求一路上去，他犹豫一会还是同意了，可能是怕我宣扬出去吧。他带我走进楼梯间，我抬头一看腿肚子连连发颤，好高啊！何况是双跑梯，更累！

    “没亲眼目睹之前，我脑子里曾出现各种各样他爬楼梯的场景，比如，一步三个台阶，如履平地（虽然平地他也挺累的），或者直接跑着上去。虽然以上都不太可能，但惊喜嘛！也就和奇迹一样，指不定会降临呢！所以我始终期待他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不可思议的惊讶之景，没曾想却是惊吓。刚开始他是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两步一个台阶的慢慢走上去，每走完一个跑梯，直接瘫坐在地上休息，上了四层以后，变成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叉着腰，两步一个台阶的慢慢走上去，这时他休息的时间更长了，又上了四层，这时候变成双手拉着楼梯扶手，企图用手臂力量把拉自己上去，依旧两步一个台阶，只是更慢了，休息也更长了。整个过程，他始终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让我想起了咱们爬泰山的情景，但他那个比爬泰山更累。有好几次我发现他晕沉沉的，快摇摇欲坠的样子，要不是我在后面稳住他，保不准会滚下去。”

　　“肯定是不减肥的后果。”李凡说了句。
　　“他爬的时候我一直没敢说话，怕出事。走上五楼花了他二十分钟，我实在耐不住了，本想直接跑路，后来看他那样确实太可怜，就留下来帮着从后背推他上去。喂哟！那感觉！仿佛推着个猪上楼，好不容易到目的地，全身汗流浃背的，能拧出水！他倒是聪明，提前准备好换洗的衣服。
　　“工作时我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不坐电梯？’他说，‘我没坐过，怕不会按上楼键和下楼键。’我说，‘我可以帮你。’他说，‘我没坐过，怕不知道怎么才能到达十楼。’我说，‘我可以帮你。’他说，‘我没坐过，怕我这样子进不去电梯。’我说，‘绝对没问题。’他说，‘我没坐过，怕在里面太挤。’我说，‘电梯很大。’他说，‘我没坐过——’我真的克制不住了，瞬间把他是我前辈的身份忘得一干二净，没等说完立刻愤怒的大声对他说，‘只要你敢踏出第一步，一切保证没问题。’那时感觉全公司的人都看了过来，气氛顿时陷入尴尬紧张的境地，幸好老板没在。他也气血上头了，大声的回怼到，‘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坐电梯？明知道我没经历过，我从小到大就这样，为什么非要打破我平静的生活？’从那以后我放弃了。”
　　“哈哈哈！你也有被骂得说不出话的那一天！”李凡笑着说。
　　“哎！你现在应该明白他是怎样一个鼠人了吧！”
　　“鼠人？哈哈哈！真是一个即新奇又恰当的称呼！”
　　“刚才说他自杀是因为老板拖欠工资，其实我刚来的那一个月他也预备不发我的，只不过后来主动去问了，他借口说找一下财务，财务当天下午立即向我道歉说忘了，后面才准时发放的。
　　“我那同事没胆量去找老板，我也是他自杀前一天才知道。当时他悄声问我收过工资没有，我说每月都发，听完他愤怒的全身颤抖，瞬间脸红得像大虾，说自己来了三个月连工资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时我看他那怒不可遏的眼神和脸上抖动的红肉，以为他破天荒的支棱起来了，我还在幻想他跑过去指着鼻子质问那万恶的奸商，为什么要剥削他这种可怜的打工人时英勇的样子。
　　“结果没一分钟立刻泄气软了下来。我也是犯贱，没长记性，依然舔着脸问他，‘你为什么不去找老板。’他说，‘我没做过，不敢。’我说，‘你可以申请劳动仲裁。’他说，‘我没做过，怕弄错。’听完我立即清醒，吸取教训不再多嘴。
　　“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他自杀当天，递给我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还我血汗钱。’他看我一脸迷惑，解释说，‘一会我要贴在老板办公室门口。’我说，‘你为什么不写名字。’他说，‘我怕他知道是我干的。’我无言以对，继续瞧便签纸，突然发现那字体特别工整，很容易辨识，显然不是出自他手，我看过他的字，相当潦草。我更加迷惑了，随即问到，‘这不像你写的。’他说，‘我是找我妹妹帮忙的。’我立即把那张纸丢给了他。
“之后便没再关注这件事，下班后也是直接回家，因为我敢肯定他只是装装样子，安慰一下自己，毕竟他是一个连讨债书都要请别人帮忙的人，直到听到他自杀已死的消息传来。警察到来时发现那张便签纸紧紧的攥在他手里，这才以此很快知道了他的死因。
　　“此时此刻我依然想不通，他竟为了不踏出围墙，毅然决然的把死亡变成了最容易的选择。
　　“最后补充一句：几天后我看新闻才知道，对于工资的事情他始终瞒着自己父母，而且自杀的三天后是他母亲的生日。”
　　王强说完深深叹了口气，两人没再说话，都低头吃着自己的东西，直至离开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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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一起发不了，只能分开发了

鼠人的懦弱，世人的薄凉，作品刻画的不错，干净利落的对白使得作品多了一些魔幻。叙述有些网文，推荐。

开头服务员那段没大必要，已压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