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面房风波
刘学敏
这几天张老三夫妻窝了一肚子火，想起这件事情觉得真憋屈。
二十多年前，张老三兄弟三人分家，父亲在镇上留有九间门面房，从南到北，他们兄弟三人每人三间。南面的三间分给了老大，中间的三间分给了老二，北面的三间分给了老三。父亲说：“你们兄弟三人，没偏没向，每人三间。你们要不要立下字据？”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兄弟三人是一家人，亲兄弟，大家达成口头协议就行，还立什么字据！”父亲点点头，又反复叮嘱：“今天的门面房分得一清二楚，过时候谁也不准多占！”兄弟三人又异口同声地说：“那是，吐口唾沫砸个坑，说过的话要算数，您就放心吧！”
就这样九间门面房兄弟三人每人三间。几年后父母都驾鹤西去。老大在南面的三间门面房，卖起了油条火烧豆浆豆腐脑等小吃，生意十分红火。老二在中间的三间门面房卖起了种子化肥等农用产品，生意也不错。老三夫妻在乡镇企业上班，没时间做生意，北面的三间门面房就一直闲置着。
二哥由于卖种子化肥，需要备货，他的三间门面房不够用，就找到老三。二哥对老三说：“三弟，你的三间门面房，闲着也是闲着，你看我的三间门面房不够用，你的三间门面房不如让我先用着，我每年给你一些租赁费，怎么样？”老三说：“二哥如果想用就先用着，自己兄弟给不给钱倒也无所谓，只是我需要的时候一定还给我。”“好的！”就这样二哥把三弟的三间门面房也占用了。二哥这一用就是十来年，中间一次钱也没有给过。
去年冬天，老三的儿子结婚。婚后，小两口没事可做，就想把自己的三间门面房要回来，开个理发店。他们小夫妻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觉得挺好的。第二天张老三就找到自己的二哥二嫂，说明了来意，没想到笑容满面的二哥二嫂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没等二哥说话，二嫂就开了口：“三弟，你的门面房早已卖给我们，哪里还有你的门面房呢？”老三一听，如同晴天霹雳，立刻呆住了，心里想：“二嫂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他看向二哥，二哥挠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你这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们早把你的门面房买下了。”老三气得立刻跳脚大声质问：“我好心让你们白用十多年，没想到你们竟想占为己有，你们两口子怎么是这种人？”就这样，无论老三如何吵闹，二哥二嫂还是那句话，当初给了钱，他们买下了，现在想要回去，得拿钱。老三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初好心让他们免费使用，没想到却遇到了贪心的二哥二嫂，想霸占自己的三间门面房。
张老三回到家里，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妻子桂婷，桂婷气得眼泪汪汪。他们夫妻商量来商量去，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把自己的三间门面房要回来。
晚上，张老三去找大哥。张老大刚吃完饭，正坐在沙发上剔牙。大哥见老三进屋，赶忙让女儿小花沏上一壶茶。老三哪有心情喝茶，拉了把凳子坐下。看见大哥，还没开口，老三的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大哥看三弟落泪，急忙安慰三弟：“你和二弟的事儿我都听说了，我也正在琢磨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自从父母去世，我对你们两个也没有怎么操心，以至于让这件事发展到这种地步。你尽管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要管，是谁的就是谁的，可不能胡来。”老三听大哥这么一说，心里亮堂多了。
张老三又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诉说一遍。“十多年前，二哥二嫂找到我，说是自己的三间门面房不够用，要使用我的三间门面房，我就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他先用着，等自己用时再向他要回来就行，可没想到二哥二嫂竟然变了卦，反咬一口，说是他从我手里买下的。你说我冤不冤？”老三说着摊起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大哥问：“你那时候让他用，有没有立下字据？”“没有，当时觉得是自家兄弟，咋会立字据呢？”老三说完不住地摇头叹气。大哥挠挠头，眉头拧成了疙瘩，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没字据的话还真不好说，万一他们两口子死咬住那句话，说是从你手里买下的，就不好办了！他们两口子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强悍，谁的话他们也听不进去！”大哥虽然是小声嘀咕，可老三听得一清二楚，心不由得又揪起来。
张老大端起茶壶倒了两杯茶，递给老三一杯，安慰着老三：“三弟，你尽管放心，无论这件事多难办，我一定会管到底，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啦！”张老三这才松了口气，他觉得，如果大哥出面的话，这件事应该十拿九稳。
从大哥家出来，已是夜里十一点钟，街上早已没有人影儿。农村人休息得早，大家明天还要早起做事。一轮上玄月挂在天边，映衬出深蓝的夜空。“大哥出面，自己的门面房很快就回来啦！”老三边走边想。
张老三走后，虽然已是夜里十一点钟，可张老大思前想后毫无睡意。爹娘死得早，他这个做哥哥的就应该把家里的事管起来。二弟三弟都是一奶同胞，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亲是亲财是财，是谁的就是谁的，谁也不许胡来。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兄弟反目成仇，外姓看笑话不说，以后咱张家还咋得在村里混？想到这里，张老大的心里起了疙瘩。如果老二夫妻知错能改，事情就好办了，万一他们夫妻两个胡来，连我的话也不听，这可咋整？张老大辗转反侧，一夜也没有睡好。
第二天天还没亮，张老大就披衣起床。妻子翠萍说：“天还早，再睡一会吧！事情该咋解决咋解决，你发愁也没用。”张老大打了一个唉声，说道：“你倒是说得轻巧，事情没搁在你身上，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翠萍一骨碌爬起来：“大不了打官司，是非曲直让人家法院去评判，到时候谁对谁错一目了然！”“那可不行，兄弟们要是打官司，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咱内部解决就行了！”张老大说完就走出家门。
来到老二家门口，张老大举起巴掌砰砰砰敲门。老二在屋里喊：“谁呀？这么早！”“是我！你大哥！”张老大故意咳嗽一声。“是大哥啊！我马上开门！”片刻工夫，老二揉着惺忪的睡眼开了门。
“大哥，咋来这么早，有啥事？”老二故作惊讶地问。“到屋里说！”张老大说着迈步就往屋里走去。张老大坐在当门的椅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猛抽了一口，然后慢悠悠地吐出来。“张老大示意老二坐下，也不拐弯抹角：“你使用老三的门面房想咋处理？”老二虽然早有准备，可看到大哥突然发问，不由得身子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大哥，你都听说啦？……门面房是我从老三手里买下的，总不能平白无故……再给他吧！”老大听老二这么一说，有些愠怒，大声质问：“你说是从老三手里买下的就是买下的？有字据吗？把字据拿出来！”这一句话问得老二哑口无言。这时，老二的婆娘凤英从里间出来，阴阳怪气地说：“我们没有字据，老三说是他的，他有字据吗？”老大把眼一瞪，呵斥道：“我们兄弟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咋啦？我还不能说话啦？我偏要说，那三间门面房俺都使用十多年，如果是他的，他早就要回去了，为啥这么多年不要？那是俺早就从他手里买下了。如今看俺们卖种子化肥赚钱眼红，就想要回去。俺当初可是给了他钱的！”老二婆娘撒泼似的说。
张老大气得涨红了脸，可也不便发作。此时老二吓得浑身筛糠似的，一把拉住婆娘凤英的胳膊，苦苦哀求着：“老婆息怒，别气坏了身子！”老大看这件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生气地看着老二，训斥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张老大说着站起身就向外走去，“给你三天时间好好考虑考虑，三天后给我回个话，这件事情解决不了跟你没完！”砰的一声张老大把屋门狠狠关上。张老大已经走出很远了，依然能听到老二婆娘凤英的哭叫声：“没完就没完，看你能咋滴？”
张老大孤身去老二家，满心以为能解决问题，可是却以失败而告终！张老大唉声叹气从老二家回来，窝了一肚子火，心里这个难受劲儿就别提了。到家后，老婆翠萍正在院子里择菜，看到张老大回来，就迎上去说：“闲事没管下来吧！”张老大白了翠萍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咋知道？”“这还用说？你的脸上都写着呢！”翠萍回应道。张老大叹了口气，也不再隐瞒：“真是儿大不由爷啊！不是他没成家时，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让他干啥就干啥，如今不服管教啦！”翠萍没好气地说：“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听话的？莫说你是他哥，就是他爹又能怎么样？”张老大一听这话，气得脸红脖子粗，吼道：“闭上你的乌鸦嘴，我们兄弟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翠萍也有些生气：“好好好，我是外人，你们兄弟之间的事儿我不管！”说完就走进厨房，做饭去了。
张老大拉把椅子坐在当院里发呆。看似简单的一件事情，处理起来却是这么棘手，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张老大正寻思着，忽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张老大抬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邻居王大拿。
王大拿平时就爱来坐坐，唠唠嗑。这不，今天早上又来了。王大拿来了也不客气，搬把椅子就在张老大身边坐下。王大拿看张老大愁眉不展，就关切地问：“遇到烦心事啦？”张老大并不隐瞒：“是啊！”把早上去二弟家里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王大拿边听边不住摇头，小声嘀咕着：“这事还真不好办！”
王大拿递过去一支香烟，给张老大点上。王大拿也点上一支，抽了一口，吧嗒两下嘴，开口说道：“老弟，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按理说我作为外人，不该掺和，可既然你今天把这件事情如实告诉我，就是没把我当外人。如果这件事情仅仅只是你们兄弟之间，那问题就好解决，关键是凤英那婆娘一掺和，问题就复杂啦！凤英那婆娘可不是省油的灯！”“是啊！如果二弟媳妇不掺和，那问题就简单多了，关键是凤英，她可不好对付！你也知道，凤英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泼妇，无理刁三分！”张老大接过话茬。
“我看这样，你不如让嫂子翠萍去一趟，和弟妹沟通一下，让她不要掺和这件事情！如果她不掺和，那就好办了！”王大拿帮张老大出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主意。“估计够呛，二弟这人还不算坏，坏就坏在凤英身上，我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凤英一个人的主意，这事儿不让她掺和，我看有点难！”翠萍在厨房做饭，终于没憋住，开了口。张老大望着厨房里忙碌的翠萍，语气柔和了许多：“我看大拿兄弟的主意不错，要不你亲自出马，过去劝劝凤英？”翠萍没好气地说：“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去了也是白搭！凤英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在村里使横耍滑，死蛤蟆能说出尿来！”“试试吧！行不行回来再说！”张老大决定让妻子翠萍走一趟。
翠萍从厨房出来，解下围裙，抖了抖围裙上的灰尘：“大拿兄弟也不是外人，咱有啥说啥，凤英是出了名的沾光笑公道急，分家时一碗水端平，她都觉得受屈，就是跳进坑里她也要找个高地方。分家时我和桂婷都让着她，啥东西都是让她先挑！”张老大有些不耐烦：“过去的事儿还提那干啥？如今打盆说盆，打碗说碗，咱今天就说门面房的事儿！”“不提啦，你说让我去一趟我就去一趟，成不成我可没把握！”翠萍悻悻地回了屋。“跑一趟吧，没准看在你的面子上问题能解决！”王大拿也附和着说。
当天晚上，翠萍推了饭碗就出了家门。到了老二家，翠萍也没打招呼就推门进去，老二一家人正在吃饭。凤英看见大嫂翠萍进门，忙撂下碗筷，脸上堆满了笑容：“大嫂来了，吃饭了吗？”说着推了推张老二，“快去给大嫂盛饭。”张老二赶忙放下碗筷走向厨房。翠萍摆摆手：“不用，我是吃了饭来的。”翠萍说着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凤英三下五除二，紧扒拉几口，把碗里的饭吃完，过来陪大嫂唠嗑。翠萍急忙起身，迎上前去，一把拉住凤英的手，亲热地说，“弟妹，咱俩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我今天过来坐坐，咱妯娌俩好好聊聊。”说着话两个人手拉手并肩坐在了沙发上。凤英抽出自己的手，把身子向一侧撤了撤，不紧不慢地说：“大嫂今天得闲过来，怕是没事不登三宝殿吧？”翠萍正寻思着如何开口，凤英这么一问，索性来了个开门见山：“弟妹，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听说你们和老三，因为三间门面房闹得很不愉快，那三间门面房你想咋处理？”凤英听罢，刚才还笑呵呵的脸上，立刻布满阴云。“那三间门面房可是俺花钱从老三手里买下的，如今看俺做买卖赚钱，他们两口子眼红，又想要回去，他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凤英语气冰冷，斜眼看了看大嫂，翘起了二郎腿。翠萍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他们夫妻早就商量好了，看来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翠萍表面不动声色，陪着笑脸，把身子往凤英这边挪了挪，和颜悦色地说：“弟妹，我听说的咋和你说的不一样？”“咋不一样，你倒是说说看！”凤英的语气充满火药味。翠萍收起笑脸，两眼如一把钩子盯着凤英：“听说，老三的三间门面房是租赁给你们的，这么多年，他们也没收钱……”“啧啧，天下还有这样的傻子？”没等翠萍说完，凤英就开了口，“这样的话你们也信，这不是糊弄傻子吗？”翠萍还想继续说下去，凤英向厨房的张老二大吼一声：“你倒是过来跟大嫂说句明白话啊！”
在厨房的张老二听到婆娘的喊声，吓得身子一哆嗦，打岔道：“锅里的饭凉了，我给大嫂热一热！”“热你个头啊？”凤英说着大步走进厨房，抓住张老二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张老二从厨房里拎出来。张老二满脸通红，龇牙咧嘴，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大嫂，外面的话不……能听，凤英的话是……真的。”大嫂有些忍俊不禁：“老二这个怂包，看来真做不了主，凤英当家，可不是善茬儿！看来这件事儿真不好办！”翠萍知道白跑一趟，虽然早有准备，可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翠萍危言正色道：“凤英，这件事儿还有缓和的余地吗？咱可不能一条道走到黑呀！”“谁一条道走到黑啦？要想解决问题，你找张老三去，问问他们两口子是咋想的？他们见不得别人赚钱，得了红眼病！”张老二见老婆凤英发火，一缩脖子，嘴里打着吸溜：“我去趟厕所。”鞋底抹油——溜了。
看来妯娌俩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翠萍也不想再耗下去，起身就走，临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自为之！”凤英梗着脖子，头也不扭，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身正不怕影子歪！”
从凤英家出来，翠萍窝了一肚子火。刚进家门，张老大就从屋里迎上去，急切地问：“怎么样？老二两口子是咋说的？”“真是气死人，他们两口子青天白日，红口白牙，满嘴瞎话。我说不去，你非让我去，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油嘛！”张老大一听这话，满心的希望顿时化为泡影，一下子呆住了。
张老大满以为凭着他们两口子出马，能把二弟和三弟门面房的问题顺利解决，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他们做大哥大嫂的颜面扫地，心里那个憋屈劲儿就别提了。
第二天天刚亮，张老大夫妻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啪啪的敲门声。张老大赶紧起床开门，原来是老三两口子。老三还没进屋，就急不可耐地问：“大哥，去找二哥二嫂了吗？他们是咋说的？”“啥时候把门面房还给我们？”弟妹桂婷也哭哭啼啼地问。张老大看着老三夫妻满是期盼的眼神，无奈地摊了摊手：“一言难尽，屋里说。”
张老大和老三夫妻进屋，屁股还没坐稳，老三就红着眼睛，让大哥把事情说清楚。张老大长叹一声，就把这两天他们夫妻去二弟家的情况简单述说了一遍。老三夫妻听后，急得哭起来，这可咋办呀？这时大嫂翠萍从里屋走出来，理直气壮地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咱占着理，怕啥？办法有的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大嫂这么一说，老三夫妻立刻冷静下来。
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声，又是王大拿。作为多年的邻居，王大拿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早上起床后，除了上厕所，就是往张老大家跑一趟，一天不去心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王大拿进屋，看见张老三夫妻在场，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张老大一筹莫展之际，王大拿一来，张老大似乎有了主心骨，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他赶紧起身让座，从口袋里抽出一支大福字，恭恭敬敬双手递给王大拿，嗤的一声用火柴给王大拿点上。王大拿也不客气，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猛抽一口，然后慢悠悠吐了一个烟圈儿，用右手食指弹了弹烟灰，不紧不慢地说：“这个事儿说好解决也好解决，关键是你得找对人。”“找谁？快说！”张老大和张老三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王大拿嘿嘿一笑：“看把恁俩急得，这个事儿你得找张二爷，张二爷既是村长，又是你们张家的家族长，于公于私找他都合情合理。依我看，只要张二爷出马，这个问题就好解决啦！”“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啊！”张老大一拍脑门，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老三夫妻顷刻间也破涕为笑。翠萍拍着巴掌：“大拿出马，一个顶俩！果然名不虚传哪！”在他们看来，只要张二爷出手，问题必然迎刃而解。王大拿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看着翠萍：“我早就想到了，只是这一步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此时张老大也看开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别的办法。
要请张二爷出马，必须自己亲自登门，张老大想。事不宜迟，越早越好。当天吃过晚饭，张老大收拾一番，特意带上从批发部购买的一包猴王特级茉莉花茶，他知道，二爷啥也不稀罕，就喜欢喝这一款茉莉花茶。茶喝得顺口，二爷一高兴，这事儿就好办了。
到了张二爷的门口，张老大拍响了大门。张二爷的孙子小山蹦跳着来开门，看见张老大，高兴地喊着大顺哥。张老大答应着，弯腰亲昵地抚摸着小山的头，笑眯眯地问：“山子，你爷爷在家吗？”“在家！”小山欢快地向堂屋跑去。
走到堂屋门口，张老大放慢脚步，轻声问：“二爷在屋里吗？”“是大顺啊，快进来！”从堂屋传出二爷洪亮的嗓音。“是我，您的孙子大顺。”说着话，张老大已经迈步进屋。
二爷刚吃过饭，正在看新闻联播。二爷示意张老大坐下。别看二爷已经七十多岁，可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张老大和厨房的二奶奶打过招呼，就拉了把凳子靠角落位置坐下。二爷起身沏茶，张老大顺势从口袋里掏出那包特级猴王茉莉花茶：“您尝尝鲜，刚上市的！”张老大满面笑容，把茶放在茶几上。二爷看到那包茶，顿时来了精神，笑眯眯地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沏上茶，二爷说话倒也直爽：“大顺啊，有啥事尽管说吧！”张老大也不拐弯抹角，就把二弟三弟因为门面房的事情，一五一十详细说了一遍。二爷仔细地倾听，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叹气，时而愠怒，最后气得圆眼怒睁，连花白的胡须也抖动起来，看来这事儿二爷真生了气。张老大讲完，二爷没有立即表态，反问张老大：“作为大哥，你想咋处理？”张老大从椅子上站起来，把胸脯一拍：“亲是亲财是财，是谁的就是谁的，这可不能胡来！”二爷点点头，一拍桌子：“说得好，这事儿就按你说的办，明天晚上我就去处理，保证门面房物归原主。”
从二爷家出来，张老大的心里敞亮多了，门面房的难题，连日来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如今马上就要解决了，他能不激动吗？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老三，让他们夫妻打消顾虑。张老大快走到老三家门口时，他却犹豫了，万一二爷要是把门面房误认为是老二的，把门面房让老二名正言顺地占有，那老三夫妻岂不是空欢喜一场吗？他们两口子能接受吗？想到这里，张老大又转身向自家走去，一颗心再次悬了起来。
眨眼就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张老大早早吃过饭，和老三夫妻，以及妻子翠萍向老二家赶去。老三夫妻一大早听说二爷亲自给他们处理门面房的事情，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眼巴巴盼着天黑。
张老大一行赶到老二家，老二夫妻正在屋里争论着什么，看到老大和老三进来，立刻停止了争论。他们夫妻显得有些慌乱，不过很快镇定下来。老二让他们坐下，凤英却虎着脸，站在里间，一声不吭。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张老大笑着先开了口：“这一段时间以来，为了三间门面房，大家闹得不可开交，都是自家兄弟，有啥事不能放在桌面上说。今天晚上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拿出一个十全十美的方案，免得兄弟间伤了和气。”还没等老二说话，一直在里间虎着脸的凤英却开了口：“事情都明摆着，老三看俺这几年发财眼红，非要把卖给俺的门面房要回去，真不地道！”“俺的门面房是免费让你用的，啥时候卖给你啦？你可不能信口雌黄！”老三媳妇桂婷出口回击。老三媳妇桂婷是个文化人，大学毕业，知书达礼，别说吵架，平时没跟人红过脸，可这次还是忍不住了。
张老大看着老二，目光严厉：“老二，你说怎么办？”老二不敢迎视大哥的目光，斜眼瞅了凤英一眼，此时凤英凶狠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在老二身上，老二一哆嗦，支支吾吾地说：“这个事儿凤英说了算，我听凤英的！”张老大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我问的是你！老二！”凤英一下子从里间窜出来，声嘶力竭地吼着：“今天我说了算，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什么？你看我行吗？”门外声似洪钟的一句话，打破了屋内的争论。屋里立刻安静下来，二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门口。二爷高大魁梧的身躯在灯光下显得分外挺拔，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着，眉宇间透着一股轩昂的正气。“是二爷啊！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来的，快屋里坐。”大家赶忙站起来。凤英看到二爷立刻没了脾气，原本蛮横无理的架势一扫而光。
二爷进屋后，坐在正当门的椅子上。没等大家开口，二爷就语重心长地说：“一个家庭，什么最可贵，一个字，和，和为贵！像你们这样，为了区区三间门面房争得不可开交，让全村人笑话，你们不觉得脸红吗？”“都怨我，没把他俩带好，是我做大哥的没尽到责任。二爷，您打我吧！”张老大站在那里，把头垂得很低。“大顺，你是个好孩子，这事儿怪不得你。”二爷扭头看向老二，目光如剑：“这事儿就出在你们两口子身上，贪婪的欲望，连兄弟之情也不顾及了！”此时的老二，身体如秋风中的一株衰草，浑身颤抖起来。凤英有些气急败坏，指着二爷说：“你不要倚老卖老，说话要讲事实。”“我今天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看！这是什么？”二爷说着从贴心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黄色的牛皮纸袋，一层一层打开，里面是一张尘封多年的信纸。二爷摆摆手，招呼大家走近看，原来是一封门面房的遗嘱。立遗嘱人正是他们父亲的签字，见证人赫然有二爷的名字，名字上都按着鲜红的手印。张老大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认出是父亲的字迹。此时的老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羞臊得满脸通红，老三早已泣不成声。
凤英却不吃这一套，仍然振振有词地吼着：“当初分家是这样分的，这个不假，可是后来老三卖给俺了。”“把当初购买老三门面房的合同拿出来，你们买卖门面房的证人是谁？”二爷轻蔑地说，“这点伎俩还想糊弄人？”。“那么多年……早丢了。”凤英一时语塞。二爷的语气变得威严起来：“明天赶快把属于老三的那三间门面房还给他，否则法院见！”二爷说完收起遗嘱，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二爷又回头以嘲讽的语气对老二说：“明天把你送我的两箱好酒拿回去，那东西我不稀罕！”说完，二爷大步出了院门，魁梧健硕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凤英还想说什么，老二一个箭步奔过去，趁凤英不备，一下把凤英推倒在地，咬牙切齿地说：“都怨你个财迷心窍的娘们，害得我们兄弟间不和。”凤英倒在地上，泼妇似的嘶喊着：“我那样做，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这日子没法过啦，我不活啦！……”翠萍和桂婷赶紧走过去，把凤英扶起来，好言相劝。这时老二和老三几乎同时走过来，一头扎进大哥的怀里，失声痛哭。张老大双手抱着他们，眼里也涌出了泪花。
乡村的冬夜虽然寒气逼人，但张老大的心里却是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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