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 帽
天还没有放亮,文泰就没了睡意。明天就要去省城了,那一身橄榄绿还没有着落,心里一直踏实不下来。 那个年代,在男人身上,标准的色彩是黑色和蓝色,军绿色就是最时髦的色彩了。 矿上有个退伍军人,军绿色的衣服、军帽、军鞋、军挎都有,是退伍时带回来的。那一身衣服,一年四季总在身上套着,白天穿脏了,晚上洗一洗,第二天接着穿。退伍军人平时还有个习惯,没事总穿着那一身行头,在街上晃来晃去。那股神气,把个文泰眼红得死去活来。 文泰活了二十五年,这是第一次去省城。 那年月,去省城是件大事。在文泰心里别说有多神圣,文泰一心要把自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下定决心也要穿军装去。 这一决定好做,可要弄这一身军装还真不容易,买是买不起,只好屈身和别人借。矿上三千多人,退伍兵没有几个。文泰发动亲朋好友全部出动,亲朋好友又发动亲朋好友的亲朋好友,花了三天时间才凑齐了一身。晚上一试,文泰马上精神了许多,“棒,绝对棒!”家里人都这么说。可这种神气没持续多久,因为那顶帽子往头上一扣,也不知是脑袋太小,还是帽子太大,很不合适。借来的裤子长一点可以挽一挽,衣袖长一点也照样可以挽一挽,可帽子大了却没办法。后来母亲想了个办法,从被子里抽出些棉花塞进去,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戴上不用说风能刮走,就是走路也能在头上晃下来。 以前,文泰特别讨厌退伍军人那股神气劲儿,这次文泰把心一横,拎了瓶二锅头,径直去了退伍军人家,把自己借军帽的事说了,用哀求的眼光盯了人家好久,退伍军人没办法,只好说,“不是我不想借,我也只有这一顶,借出去我就没戴的了。再说我的军帽都洗白了。”文泰说:“白有什么,底色是绿的,心里是绿的就行。”临走,退伍军人叮嘱说,可别丢了,丢了你赔不起啊。 第二天,文泰很兴奋,起了个大早,赶往车站。车站离矿上有二三里地,街上阴沉沉的,行人很少。 文泰的精神抖擞,随着矿上刘二从对面走过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刘二是矿上出名的大赖,平时打架斗殴就像吃饭喝水那样随便,矿上谁见了也躲他三分。 刘二认得文泰,老远就喊:“文泰,这么早你去干啥?”文泰躲不开,只好迎着刘二走上前,答道:“我去省城。”走近了,刘二说:“文泰,你他妈的也能穿军装,在我面前还那么神气,神气个啥?”一把抢过文泰的帽子,走了。 帽子没了,省城是去不成了,那副神气更不知去了哪里,文泰回家就像被人抽去了筋一样,一下子倒在炕上,不想吃不想喝。刚开始家里人也没有在意,以为躺几天就好了。没想到几天后文泰起来,目光还是呆滞,眼光总往别人头上看,嘴里还不停的念叨:“军帽,军帽。” 文泰怕是神经错乱了,母亲赶忙找文泰的二舅商量办法。文泰的二舅是造反派,也算个人物,听说文泰这种情况,问起原因,文泰的母亲说:“他去省城,借了一身军装,结果军帽让刘二抢了。那个退伍军人逼着要帽子呢!”文泰的二舅马上便嗅出了其中的味道,派人一打听,刘二父亲果然是自己对头“东方亮”那一派的。文泰他二舅马上向上汇报,兵团也感觉这事情有点大,这哪里是抢军帽,简直就是在向兵团宣战。商量的结果是,必须对刘二进行无产阶级专政。 一声令下,刘二便被抓了回来,在河滩里公审大会一开,定了个抢劫罪。没等到秋后,绳子一捆,还是往河滩里一推,枪把子在刘二腿弯里一打,刘二便跪在那里,枪一响,抢军帽的队伍里从此再没了刘二。 刘二枪毙了,文泰的病却始终没见好转。 几年后,有人偶尔碰见文泰,文泰还是那副老样子,目光呆滞,总往别人头上看,嘴里还念念有词:“军帽,军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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