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芋煎饼

山芋煎饼

作者：张翠平

最近，一到下午三、四点钟，坐在家中的我，就能很清楚地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山芋煎饼”的叫卖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

说实话，我是不喜欢吃山芋煎饼的，小时候在农村，谁还没吃过山芋煎饼呢？不仅吃过，而且吃得够够的，真的是再也不想吃了。

那还是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我还是个不大的孩子，我敢说，孩子都是贪吃的，但那时，偏偏又没什么好吃的，农村孩子没有饼干，没有面包，更见都没见过巧克力，我们的主食是煎饼，零食也是煎饼。  

我们老家的山芋不叫山芋，叫白芋，皮是红的，面是白的，吃起来面面的感觉。那时的煎饼大多数是山芋煎饼，黑黑的，还有点苦叽叽的味道，因为家家户户的山芋都是生产队分的，而生产队是在把优的，好的或上交或留足集体的情况下，才把次的，甚至是坏的山芋分发到农户手中，所以，我印象中的山芋是非常不好吃的，不像现在的山芋，吃到嘴里，居然是甜的，是香的。那时的煎饼也有小麦做的，但及少，我家也是，只有小弟弟一个人稀可早晚能吃到小麦煎饼，平时只准备一、二十张，一张张摊开来，晒在高高的绳上，既担心老鼠偷吃，也提防只大弟弟五岁的我偷偿。但我也是小孩啊，小麦煎饼香味的诱惑，我也无法抵御，有那么一两次，我站在一个小板凳上，再爬到床上，差一点就够到亮黄黄、香喷喷的小麦煎饼了，硬是被母亲回来发现了，我的“阴谋”硬是没有得逞，小小的心里悻悻然，但更多是不甘心哪！所以一提到煎饼，我就想到山芋煎饼，一想到山芋煎饼，我就有点条件反射地恶心，在我看来，山芋煎饼真是一点也不好吃，我压根也不喜欢。

那时我们不仅吃山芋煎饼，还吃山芋稀饭，吃山芋干子，吃山芋丁子，吃山芋叶子，但即使把山芋切成片，剁成丁，它还是山芋啊，总有一种苦不拉叽的味道，让人难以下咽，每当这时，极其节俭的母亲就会说我“牙长”，父亲也批评我，不知生活的苦，在母亲眼中，山芋是最好的食物了，又廉价，又能管饱，我们家几乎每三天就要烙一次煎饼，煎饼的糊子，是要磨出来的，而磨是要人推的，缺吃少喝的年代，推磨绝对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折磨，特别是推磨都要早起，小鸡还没叫呢，母亲就叫上我了，我困呀，肚子还饿，眼睛根本就睁不开，身子也根本不想离开被窝，于是母亲一遍遍喊，我一遍遍小声答应，磨磨唧唧的，就是不想起来，只有等母亲去屋里掀了我的被子，把磨棍硬塞到我手上，我才懒洋洋地起来，开始一圈又一圈的磨道穿梭，我一直又以为这样机械又无趣的活，就应该是驴呀、马啊之类干的，我们家磨通常是三个人推，母亲、二姐和我，那时大姐已经外出上学，弟弟还小，我们仨就成了推磨的主力军，但我心里却偏偏不服气，常常感到愤愤不平，他们凭什么不推？为什么非要我推，而不用驴来推？这明明就是驴子干的事嘛！每当我这样说，母亲就扬起手做势要打我，但一次次终于也没舍得打，我在一次次推掉了磨棍，推掉了鞋，推了一回回磨之后，七十年代的最后一年，我终于随父亲来城里读书，终于不用再受推磨之苦。

说也奇怪，我对山芋煎饼深恶痛绝，我的父亲对山芋煎饼，却偏偏情有独衷，父亲对山芋煎饼的爱，绝对是真爱，因为他不仅在食不果腹的年代喜欢吃，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眉头不皱一下地一口口地细嚼慢咽，就是到了两千年之后，物质极大丰富了以后，山芋煎饼仍然是父亲的最爱，如果很长时间吃不到，他还会念念叨叨，如果老家来人了，带点山芋煎饼来，父亲便会当成挚爱珍宝，嘴里一个劲地说“好啊好啊！”我真是难以理解，我始终也不明白，父亲缘何如此喜欢山芋煎饼，山芋煎饼到底好在哪里？

与父亲不同，母亲和我一样，在生活水平渐渐提高了以后，也是不大喜欢吃山芋煎饼的，母亲的胃不是很好，说是吃了山芋煎饼以后，就会泛酸，胃会不舒服，唉，母亲那可怜的胃，一生数十年，可真没装过什么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就算有了好东西，母亲也舍不得吃啊，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总是吃我们剩下的东西，吃我们不愿意吃的食物，总把那些有营养的人间美味留给我们。

山芋煎饼，母亲吃得太多了，还好，母亲没有一直吃下去，还好，母亲的余生，吃到了比山芋煎饼还要美味的食物。

至于我的生于九十年代的儿子，说起山芋煎饼，他无疑不是很熟悉，他不仅小时候很少吃，现在更是不会吃，提起山芋，他能想起的顶多是烤山芋，曾经吃过那么几回，嘴里一个劲地说好吃，而现在，他不仅不吃山芋了，连米饭、面条之类都吃得很少，每每打电话来，还嘱咐我们，少吃主食，多吃蔬菜和水果，不要摄入太多碳水化合物，多补充维生素和蛋白质。而今的孩子啊，活得精细着呢。

时间如水，匆匆流过，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四季轮回，日月更替，我的父亲、母亲，十多年前就已经离世，成了逍遥自在的神仙，令他们难以忘怀的山芋煎饼尚在人间，而随着岁月不断前行，山芋煎饼，若干年后，会只成为一种记忆吗？

作者张翠平，笔名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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