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心灰意冷,骑虎难下。每天上课也不认真教学。打开电脑,投影,在网上找个书法培训的视频,让孩子们听网课。家长知道后,堵在工作室的门口,纷纷要求退钱。其中有个家长更过分,直接一拳打在我的眉骨上,我的眼镜也被打碎了,后来我花了四百多,配了一副新眼镜。 经过这个事情,所有人再也不催我上班了。他们明白了一个道理:不亏钱就是变相赚钱。 就这样,我又晃晃悠悠过了几年。 我之所以又出来工作,不是任何人逼迫,是我都看不起自己,觉着不好意思了。 由于我教的写作课,不算正经的技能课,在学校比较自由,下了课,没什么特殊的事情,我会偷偷溜出来。我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以前不上班的时候,整日待在家里。现在慢慢喜欢上了钓鱼,说来惭愧,基本没有钓到过鱼,但即便这样,我车的后备箱也一直放着渔具。下午空闲的时候,我会到门楼水库找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摆好渔具,这样悠闲地度过一下午。傍晚,我会在路边的饭店买一两条小的草鱼或者鲤鱼,回家假装是我钓上来的。所以她对我钓鱼十分赞同,甚至主动在网上给我买渔具、饵料。结婚这么多年,我做过许多事情,唯一让她赞同的就是钓鱼。 之前听说,很多钓友因为钓鱼导致离婚。但是在钓鱼的事情上,我们是达成默契的。 我在躺椅上刷着邓刚和刘志强的钓鱼视频。说实话。他们两个人的钓鱼视频我都喜欢。 有时候感觉,他们就像两种文学:一种是小说,一种是散文。邓刚应该算是小说,钓鱼的时候,虽然视频播的主角是他,但是我们仿佛看到的又不是他,好像他在演绎一个故事,大家都喜欢看他是如何盘老板,如何把鱼钓上来,又全部放了,看老板情绪过山车的变化,快意恩仇。而刘志强更像是散文,他的钓鱼视频显得真实朴实,感觉不是在钓鱼而是在生活,能看到刘志强的人格魅力。 下了课,我跟往常一样,开车准备去钓鱼,车子刚启动,宋芳远远从教学楼跑过来,朝我招手,走到我车窗前说,杨老师,你要去钓鱼?我摇下车窗说,是啊,咋了?她支支吾吾地说,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我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带着笑意说,你?你不怕你家王永达吃醋,再说了,我万一把你拐卖了咋办?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办公室待着吧,钓鱼很枯燥的。没事,我想去,说着她就拽开车门,一屁股坐在了副驾驶。走。 反正我不是专业钓鱼,她去了也无所谓了。 到了门楼水库,我按照之前邓刚钓鱼的步骤,把饵料和玉米粒混在一起搅拌,先打一个“窝”。宋芳沿着水库的堤坝走来走去,似乎心事重重。虽说我钓鱼不行,但是我的钓具配备是相当专业的,包括老婆网上给我买的饵料,都是花了大价钱,不过权当是来喂鱼的。 一切收拾妥当,我摆开躺椅,铺上毯子,躺下,太阳此时快落下,天不太热,暖洋洋的,我喜欢这样的天气。 宋芳这时走到我在跟前,支开马扎,坐下。 你怎么了?跟王永达吵架了?我没话找话地问。 谁稀罕跟他吵架!懒得吵。没劲。宋芳捡起脚边的一根枯树枝,使劲折断了,似乎王永达就是这根枯树枝。 既然不想说,我也没有必要八卦,本来我对这些事情也不好奇,自己的一摊子事都没处理好,怎么有心情替别人排忧解难。 我打算今晚回家跟儿子摊牌,告诉他,我跟要妈妈离婚,让他有个心里的准备。或许儿子会大吵大闹,也或许当时他可能不会有感觉——等我搬出家的时候,他才会哭喊着挽留。但是不管怎样,我要迈出这一步,她之前也说了,如果真离婚了,她要带着儿子去韩国,那边她有个同学。几年前,她同学就说让她过去教中文,真去了,我们就此天各一方。到时候,我也辞职不干了,每天来门楼水库钓鱼,总有一天,我能钓到,哪怕钓不到也没事,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每天还要去店里买鱼。 杨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又有点不好意思。宋芳突然冒出一句话,打断我飘散的思绪。 我侧过头说,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 我就是纳闷,你们男人跟女人在一起就是想着上床?她说完红着脸低下头,捏着手里的树枝在满是枯草的地上胡乱画。 这个问题我觉着好笑,我又不能糊弄她。我起身坐在躺椅上,说,难道你们还没在一起?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当然没有了,我们还没结婚呢,再说,能不能结婚,还不一定呢,我怎么可能轻易把自己交给他。 我从兜里掏出烟,点上说,小宋,我从男人的角度送给你说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这话什么意思?宋芳直勾勾盯着我看。或许她本来以为我会说几句公道话,或者骂几句王永达,没想到竟然说出这种话。 杨老师,我觉着你文质彬彬,还是个作家,怎么能说这种话啊。 我也觉着说的不太妥当,就解释说,小宋,我也不是说让你做个随便的女人,我是说,其实,人生每个阶段都有保质期和季节的,等过了季节,再吃也吃不动了,你看我和你嫂子,每天即使在一个屋檐下,也是情同手足了,就像网上说的,成了最好的兄弟。 不行,反正不结婚,我肯定不会同意在一起,他再逼迫我,就分手。宋芳咬着牙说。 我想说,等进入婚姻以后,才发现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东西:比如性格、观念、习惯、追求。但是我还是没说,我知道即使我说了,她也听不进去,此刻她只会紧紧抓住她认为最重要的东西,至于未来如何,谁能看这么远呢,此刻的我又何尝不是呢。 她起身忿忿地离开了。 傍晚,车子快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一个老太太推着轮椅,缓缓地超对面走来,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看样子应该是她的老伴。带着一个红色带沿的帽子,上面有几个发黄斑驳的字,前面的字被洗掉了,后面隐约看到旅行社三个字。老太太在前面一块石头上坐下,从腰间拿出水壶,拧开盖子,倒了一杯水给老头。喝完水,她又从兜里掏出一个手帕,在老头子的嘴边擦了几下,顺手放回了裤兜。 黄昏的余晖掠过枝头洒落在地上,一阵凉风吹过,树上的叶子微微摆动了几下,马路上车水马龙,一辆辆电动车在非机动车道上穿梭。他们一搞个人眼神匆忙而坚定。他们都是要着急回家做饭或者吃饭吧。我此刻想走下车问一句,老太太是否吃饭了,用不用我请他们吃顿饭,或者买几条鱼给他们,但是我终究还是没有下车。我突然想,将来有一天我真的老了,她能否有耐心这般地照顾我:扶我上轮椅,擦我嘴角的口水。
回到家,她此时正在客厅的瑜伽垫练习瑜伽。扭头看我说,今天没钓鱼? 我低头换上拖鞋,钓了。 鱼呢?她边看着电视的瑜伽教学,边说。电视是静音的,这套瑜伽动作,她反复练习了几年了。虽然身体没有瘦下来,但是确实柔软了很多,瑜伽服很短,腰部白晃晃的赘肉,裸露了出来。 刚才在小区门口有个老太太看到了,她说,能不能把鱼给她,我就答应了。 我转身去了厨房,把刚从超市买的蒜苔在厨房清洗了一下,又把花瓶的假花拿出来丢进垃圾桶,把蒜苔均匀的沿着花瓶的玻璃壁散开摆放,我扶着椅子仔细端详,像是在欣赏一幅刚刚画完的油画,期待它在某一天也能开出朴素新鲜的花朵。 回到卧室,我拨通了老丈人的电话:爸,明天是周六,我给你买了一箱你爱喝的汾酒,等我给你送过去啊。还有,前两天我们系主任说今年有招聘计划,让我好好备考,只要笔试过了,面试肯定没问题,这样我就能有正式编制了—— 躺在床上,四周一片阒静,只能听到自己均匀的呼吸声。 我多么想把此刻的心情告诉她,可该怎么开口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