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盛夏了,望着窗外的绿水青山,不禁想起了儿时的那片桐子林来。 那片林子不大,就十来棵桐子树,位于院子斜对面的山坡坡上,离院坝大约三四百米远。 那是“以粮为纲”的年代,生产队一半浅丘一半田的土地,似乎没有不可种粮的地方,只有实在不方便耕种的地角岩坎才有树木。可那个山坡坡缓缓的,并不是不方便耕种呀,为什么没有种粮食却成了树林呢?其实也是为了种粮。 每年的三四月份,便是桐花开放的时节。桐子树刚刚发芽,花朵就簇拥而来,挂满枝条。桐子花是白色的,稍带一点红色,花瓣五片。花开正盛时,站在院坝边向山坡望去,只见一片白色,却不见树木林子;在雾气飘渺的清晨,那片白色在远处若隐若现,更显梦幻迷离。桐子花的花期很短,陆续开放,陆续凋零,十天左右,全部落尽。桐花散落满地时,小伙伴们爱钻进林子里去打花仗,就是各自从地上抓起花来,相互追逐,并相互扔花,弄得林子里面欢笑阵阵,花雨纷飞。 到了夏天,桐子林长成了绿油油茂盛的一片,风儿吹来,婆娑的桐叶间,不时露出桐子果青色的笑脸。定型的桐子果近球状,不大,曲指能握。它不是水果,吃不得,只能用。要用时,就去摘一两个。怎么用呢?就是取它流出的汁液。也就是将摘下的果子切开,两个切面就会流出似胶水的桐油,我们称它为生桐油。生桐油粘性很强,我们用它来粘贴弄破的书、作业本或是纸风车、纸船什么的。 绿色的桐子叶呈心型,比大人的手掌还宽大,据说是一味中药,但没见谁用过,倒是奶奶弄它来做好吃的叶儿粑。她要做叶儿粑的时候,就会叫我去桐子林摘桐子叶。“要大张的、光生的哈。”她说。因为自己从未做过叶儿粑,所以,四五十年过去了,叶儿粑的做法也不怎么记得了,好像是将包谷配点糯米,然后用石磨磨成面粉,再兑上酸米汤发一下酵,第二天,将面团包在洗净的桐子叶里面,放在锅里面蒸熟即可。叶儿粑吃起来非常细腻,带着桐子叶的清香,香甜中还有一股微微的酸味,爽口得不得了,简直和吃肉一样的享受。 摘桐子叶可得小心点,一不小心被火辣子扎了可不是好玩的。在桐子叶里面,藏着一种软绵绵的虫子,有大人的食指那么粗,一半那么长,虽然浑身有亮色的斑点或花纹,但颜色总体和树叶差不多,所以,其爬在树叶上是不容易发现的。我们叫这种虫子为火辣子。火辣子从头到尾整齐地长着几行毛刺,如果不是那一丛一丛的毛刺,样子还非常漂亮可爱,但因毛刺,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从外形看有两种,一种是没有触角的,一种是有触角的,那种长角的另外还有个名字,叫八角钉,其触角长在首尾两端,分别有好几只,角上也长满毛刺,那些毛刺比身上的毛刺还长还粗。反正不管哪一种,被其扎了都很难受。我被扎过一次,被扎后皮夫上立即冒出一个条形大疙瘩,感觉恶疼恶痒、恶辣恶麻,并且许久都不得消失。 尽管我们怕火辣子,但放了暑假,桐子林却成了小伙伴的公共娱乐场所之一,我们最爱在阴凉的林子下请黄丝蚂蚂和山螺蛳了。黄丝蚂蚂就是蚂蚁,我们先用镰刀把爬着火辣子的树叶割下来放在地上,然后盖上一张树叶,用镰刀一拍,将火辣子拍得半死,再把盖的树叶拿开,便放声高唱起来:黄丝黄丝蚂蚂,请你家公家婆来吃咖咖(肉),坐的坐轿轿,骑的骑马马……一遍又一遍地唱个不停,先前还只有几个蚂蚁,唱着唱着,就来了一条黑压压的蚂蚁长队,它们前呼后拥,居然把大它们好多倍还在动的火辣子慢慢搬起走了。山螺蛳就是蜗牛,它的身体柔软,头部长着两对触角,前短后长,眼睛长在后面两个触角的顶端。它的身子住在螺旋形的硬壳里,走路时会把半个身子伸出来,然后背着自己的壳爬行,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带着白色粘液的痕迹。我们把山螺蛳从树干上或是石缝里捡几个来放在地上,围着它们就开唱:山螺蛳,请出来,有人偷你的青杠柴……唱得几遍,果然就有山螺蛳伸出半个身子,背着壳爬起就走。那身子肉肉的,一屈一伸的,触角一探一探的,憨态可掬。当我们用手指轻碰它的触角时,那半个身子就会立即缩回壳里不动了。于是我们又唱:山螺蛳,请出来,有人偷你的青杠柴……一会儿,它的身子真的又从壳里伸了出来,继续爬行。 夏天过后,桐子果日渐成熟,果皮的颜色就会由青变黄,到了秋冬之际,果皮就会变干变硬变化成壳,颜色也会变成黑色。熟透的果子在稍大的风雨中就会从树上脱落,经过几场风雨,果子基本掉光,有的还会暴裂开来,即使有未脱落的,只要使劲一摇树子,多半也会掉将下来。这时,队长便安排队员把果子收集起来,将果壳和果仁分开,果壳卖给收购站做中药,果仁则用来熬桐油。熬桐油时,果仁散发的香气弥漫整个山沟,好闻得不得了。但这种享受也只能到此为止,因为果仁有毒,是吃不得的,人们看着那黄灿灿香气扑鼻的东西像垃圾一样被倒掉也不得不信。熬出来的桐油称为熟桐油,颜色橙黄透明,是一种油漆,主要用来刷拌桶、犁耙、仓板等农用器械,刷了桐油的东西防水防腐,更加经久耐用。在那个“以粮为纲”的年代,我想,这也许就是桐子林存在的理由吧? 好玩的桐子林!差不多半个世纪过去了,那片桐子林虽早已不在,但故乡的其他林子却越来越多,放眼望去,满目青山,满眼碧水,在绵绵的乡愁中,故乡已变成了真正的“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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