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忆故人 作者:时双庆 说实话,我是不忍心跨进那道门的,去的次数越多,悲痛和无奈的情绪就越来越浓烈。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回应着我的到来。等妻子离开时,他把被子的一角掀开,裸露着干柴般的小腿,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到:“不中了,这腿都瘦的走不动了,起不来了......”我本想说些安慰他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又嘟嚷着说:“上面来人了,说是要推行火葬的......”我把他的腿轻轻地放进被子里,让他不要想太多,他说:“怎么会不想呢?一定会想的呀!” 1 孩子姥爷确诊肺癌是去年八九月份的事了,已经骨转移,一直没敢告诉他。做完手术后,姊妹几个商量保守治疗,在外界看来,这种无异于放弃的选择可能会让人嗤之以鼻,但作为有着血缘关系的子女,做出这种无奈的选择,心里所承受的压力和煎熬,不是亲身经历的人真的难以体会。 做完手术,休息了十几天,他就要出院,和医生沟通后,我们给他办理了出院手序。那些天,他倒是过了些安静的日子,这对脾气暴躁的他来说,实属难得。 过了些日子,我联系了在中医院上班的同学,找专家给他号了脉,开了几副中药。一开始他挺认真的,在门前把熬药的罐子支起来,一天两顿,不停地喝。但后来,他又开始埋怨这中药太苦,实在喝不下去了。我们又按照医生的吩咐,把中药打成了细粉,用筛子筛过,再熬了糖浆,放了些蜂蜜,捏成一粒粒的小药丸送了过去。 过了几个月,可能是情况有些恶化,他便嚷嚷着要来医院检查了,还说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病。那天,下着小雨,我去了市里。路上,妻子打来电话,说:“咱爸来了,就是不告诉我在哪个医院,我去了县人民医院,找不到他......”听得出来,这老爷子是有些生气了,他瞒着儿女,就是想要一个知情的权利。中午,我回到家里,问她:“咱爸呢?”她红着眼睛,哭着说:“把我骂了一顿,摔了门,刚刚走!”外面还在下着雨,我让妻子赶紧去找他,她有些生气,不过,还是拿了伞出去了。 不知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一句话:这人世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2 其实,他和我们一样,都明白一个道理:当活着没有了希望,生命就只剩下苦守和煎熬。我们不想这样,他也不想,彼此的谎言和欺骗就成了最好的理由。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我忙着上班,接送孩子,只有在夜晚静下来的时候,躺在床上,才有时间去细想以前的日子。他脾气暴躁,可每次来我家,即便有不顺心的事,也不会当着我的面生气、发火。他总爱吹嘘,天南海北地闲侃,却总是在我的否定下会心一笑。他疼爱孩子,即便是以溺爱的形式来表达,却是一个老人排遣内心孤独和寂寞的方式。每个人都有缺点,只不过他的缺点更显而易见罢了。但是,作为父亲,虽无能为力,却也总想希望孩子们过得更好。 再次回老家看他,已是微热的立夏时光。他想从灰暗的内室移到厅堂里来,还说可以看看外面的风景,人来人往,绿绿的树,青青的草,还能听几声悦耳的鸟鸣。 妻子取来钥匙,打开房门,我们搬出一张老旧却结实的木床。我把屋子打扫干净,并用拖把拖了两遍,又给他接来一盆温水。他把两只手浸泡在水里,不停地搓来搓去,足足有十几分钟时间,我就那样看着,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酸楚。我说:“爸,趁着天好,咱洗洗澡吧!”他脸色突然一沉,收回了那一丝笑容,赶紧说:“不,不洗了......”我理解他急切地想要拒绝的窘迫,作为长辈,他所谓的尊严都暗藏在那一份小小的隐私里。在我还想再坚持为他洗澡的时候,他又巧妙地化解了,还说:“等营营回来再洗吧!”营营是他的小儿子,作为父亲,他唯一没有顾忌的就是可以在小儿子面前随性地发挥自己,生气也好,吵闹也罢,什么事情都可以脱口而出。因为,在他看来,营营还是一个孩子...... 3 枯燥的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六月初,他突然强烈地想要住院了。第一次输完水,他就在医院的走道里走来走去,还不停地唠叨着,好像这次来医院真的来对了。看他状态不错,明知是心理作用,我和妻子也打心眼里感到欣慰和高兴。 病房里都是肿瘤患者,生死之间,看惯却很难看淡。十几天后,他嚷嚷着要出院,医生允许,我们也没再阻拦。 2022年3月14日上午,星期二,我正在上班,他打来电话,声音很小,从嗓子眼里发出一些细微的颤音,我什么也没有听到。感觉他有些着急,我安慰他说:“爸,我没有听到你说的话,不过,别急,我现在就回去看你!”听我这样说,他挂了电话。 顾不上孩子,我就带着妻子开车向老家奔去。到家已是中午时分,他静静地躺在里屋的小床上,见我们进来,眼神中有光似的,哼哼啊啊地想要坐起来。我抱了被褥,靠在他身旁,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我俯在他耳旁,还是没有听清楚。他的手指向小桌子板上的雪碧,视线再也没有挪动。我赶紧打开一瓶雪碧,放到他嘴边。他微微地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小屋里闷得慌,我说:“爸,天热了,咱还像去年一样,搬到客厅里好吗?空气好,凉快,还能看看外面。”他点点头。妻子推来轮椅,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抱到椅子上。收拾好床铺,他有些烦躁,我又把他从轮椅上抱到床上,他终于安静下来。 天色将晚,我说:“爸,今天我们先回去了,拿些换洗的衣物,从明天起,让艳好好陪着你。”他点点头,闭上眼睛,把头和身子扭向墙的一侧,不再看我们。 第二日,10点多的时候,我接到妻子的电话,她带着哭腔跟我说:“你赶快过来,咱爸可能不行了......”我心里突然乱作一团,开了门,准备走的时候,好像又忘记了拿钥匙。有那么几分钟,我的思绪是混乱的,虽说早有心里准备,但是,当这一刻突然来临的时候,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一年半的光景,他走了,像一阵风消失在无尽的蓝天里。夜晚,起风了,雨哗哗地下,大哥和小弟深夜赶回。 安葬的那天,阳光出奇的好。回家的路上,我忽然觉得,人间薄凉,唯有生命是真实的。 一天,妻子突然对我说,大哥又给她打电话了,还交待她别忘了烧七月半。他和小弟远在上海,有一些事情,没人提醒,就是那么莫名地记着,以后的每一天,有什么要说的话,也只能兄弟姊妹间商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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