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守粮人（散文）-何良才

小镇守粮人（散文）

何良才

小镇上有个粮仓坪，粮仓坪里有座粮仓，粮仓里有个姓陶的守库人，大家都叫他陶爹爹。

粮仓坪除了粮仓，还有很宽敞的水泥坪、开阔的草坪和茂密的小树林。是镇上举办群体活动的唯一去处，也是小孩们最爱光顾的地方。记得小时候，每到周末，我们住在粮仓坪附近的几个同学，都会相约去那玩耍。

我们喜欢去那玩，还因为守库人陶爹爹是个可爱的“老顽童”，跟小孩特别玩得来。每当听到我们几个小伢儿一口一声“陶爹爹！”总能乐得老人家的眼睛笑成一条线，立马拿出他亲自动手制做的木头枪、弹弓、“地老鼠”送给我们玩，跟老人家在一起快活得不得了。

陶爹爹对我们好，我们也乐意帮他老人家做些零星事，比如每次粮食出、入库后，陶爹爹都要仔细地把散落在磅秤上、地上的粮食一粒一粒捡起来，放进仓库的一个木桶。我们只要碰上了，便主动去帮着捡。另外还有我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帮陶爹爹抓麻雀（那时候，麻雀、老鼠、苍蝇、蚊子，属于“四害”，政府号召灭除）。

仓库经常要开窗通风，调节温、湿度。而窗户一打开，时不时的就会有那觅食的麻雀飞进去。看着粮食被糟蹋，陶爹爹很心疼。可想要把麻雀赶出去，却是极费劲的事，常常是麻雀没赶出去，陶爹爹自己累晕了。于是我们想了个办法，先是把四周的门窗一一关好，然后每人拿根竹竿或竹扫把，大呼小叫地来回追逐那些偷食的麻雀。麻雀四处逃窜，我们穷追不舍。又惊又累的麻雀们想要夺窗而逃，便直接撞在窗玻璃上。

“嘭！”掉下一只。

“嘭！”又掉下一只……

趁着麻雀还在地上发晕，一只只捡起来放进网兜，每次都能收获三到五只甚至更多。接下来便兴高采烈地跑到陶爹爹那里去邀功请赏。陶爹爹也绝不吝啬，把自己下酒的炒黄豆、炒玉米什么的分给我们吃。有了吃的，我们心满意足地跑开了。陶爹爹便拎着网兜，喜滋滋地往厨房走去，看着网兜里的麻雀，几句自编的戏腔就脱口而出：

“呔！小雀儿——

叫你莫来偏要来，

童子面前认了栽；

偷食皇粮罪难赦，

罚作老夫下酒菜！”

陶爹爹好酒，每餐都要喝点，但绝不酗酒。酒是那种价廉质劣的红薯米酒，都是乡下人自己酿了提到街上来卖掉换盐钱的。没有好的下酒菜，炒玉米、干红薯片都能凑合着喝二两。而我们每次抓到麻雀，或是放出去的捕鼠器捕到老鼠，都是老人家开荤的时候，那绝对要多喝二两。

别看陶爹爹守着个大粮仓，可他的一日三餐，却主要是红薯、荞麦、玉米等杂粮，饭锅里很难见到几粒大米。那个年代，国家物资匮乏，城镇居民的口粮都是有定量指标的。而且这指标内还不全是大米，会搭配一定比例的杂粮。陶爹爹心疼吃长饭的孙子指标不够吃，就把自己每月的大米指标多半给了孙子。陶爹爹经常乐呵呵的跟人说，他这人生了一张好嘴巴，带嘴的除了茶壶，其它都吃；带腿的除了桌子板凳，其它都吃。

陶爹爹生性乐观脾气好，平日里对谁都是一脸笑，从没看他对谁红过脸。不过，有一次他侄儿来看他，却罕见地生了一回气。

那天，他侄儿提着一桶金樱子酒来看他。侄儿刚把酒放到他饭桌上，他立马就拧开酒桶盖，用桶盖当杯子，尝了一大口，顿时眉开眼笑。这金樱子酒在陶爹爹眼里就是高档酒了。

中午，陶爹爹从石灰坛子里拿出仅有的一坨腊肉煮了，外加几个小菜，就招呼侄儿一起开喝。几杯酒下肚，俩叔侄话也多了。

“叔，您这粮仓好大啊。”

“嘿，我守着镇上几千户人家的米缸子咧！”

“可惜您自己的米缸子里很少见到米。”

“今天的饭里，大米比红薯米要多些好不！还嫌不好吃？”

“不是，我是觉得您守着个粮仓几十年，这么抠自己，实在不值。”

“什么屁话？喝酒!”

俩叔侄继续喝酒。

陶爹爹把一块腊肉夹到侄儿碗里，对侄儿说：

“我拿了国家的薪水，为国家看粮仓，哪里不值了？腊肉都堵不住你嘴巴子。”

“叔，我是觉得，您这仓库里常年几万斤粮食放着，您每天弄个半斤几两的自己吃，谁会晓得。”

陶爹爹突然涨红了脸，像受了羞辱。只见他“腾”地站起身来，鼓着眼珠子，指着侄儿，“你小子……”

侄儿看叔动了气，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向叔认错，给叔杯子里续满酒。

少顷，陶爹爹脸色好了些。一边坐下，一边对侄儿念叨：

“你那话，叔听着……怕呀！”

侄儿再次认错，保证再不敢乱说。这样，这事好歹才算过去了。

凡人大抵都是有知耻之心的。康有为曾说:“人之有所不为，皆赖有耻心。”陶爹爹说出“怕”字时的那种敬畏的神情，使人肃然。在他老人家看来，哪怕只是一个邪恶的念头，都是令人恐惧的，更别说有胆去做。

相比这社会上的一些人，总是那么“无所畏惧”，没有廉耻。所作所为，践踏了为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丧失了对法纪最起码的敬畏。他们自不知耻，却为世人所不齿，最终难逃遭吐弃、被惩处的可耻命运。每当看到这些灵魂丑陋的人，干出丑陋的事，我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已经作古多年，却一直深深刻在我记忆中的陶爹爹——那位因懂得“怕”而让人们肃然起敬的故人。

作者简介：何良才（楚风湘韵），湖南安化人，本科学历。先后在文化、金融单位工作。在公开报纸、杂志、网媒发表过小说、散文、诗歌、曲艺等习作。个人简历录入《中国文艺家传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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